第22頁 文 / 溫芯
對父親的警告,燕姬只是搖搖頭,很堅定地望向父親。「爸,我相信恩典,他不可能折磨我。」
「你說什麼?你居然還相信他?」江成峰慌了。這傻女兒,怎麼讓個男人騙得團團轉還不曉得悔悟?「文彬、文彬!」他趕忙向一直呆呆站在一邊的老友求救。「你幫個忙,幫我把燕姬帶回屋裡,別讓她再出來。」
「喔,好。」張文彬回過神,用力扯過燕姬臂膀。
燕姬嚇了一跳,連忙掙扎。「張叔叔,你放開我,我還有話跟恩典說——」
「你別傻了,燕姬,聽你爸的話,快回屋裡去吧。」
「可是我真的有話跟恩典說。恩典,恩典!」她盲目地朝未婚夫伸出雙手,心碎地喊著他的名。
楊恩典大為心痛,搶上來想拉回燕姬,江成峰卻擋在他面前。
「你讓開!」他恨然瞠眸。
「燕姬是我女兒,你休想碰她一根汗毛。」江成峰悍然拒絕。
「我是真心愛她的!」
「你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江成峰冷哼。「你省省吧,我不會傻到將女兒交給一個利用她感情的男人,讓他有機會來霸佔江家財產。」
「我對你們家的財產根本沒興趣!」楊恩典抓起江成峰衣領,右手抬起,眼看就要不顧一切出拳痛擊。
「不要,恩典,他是我爸爸啊!」燕姬哭喊。
他倏地凜神,咬緊牙關,緩緩放下拳頭。
他為了燕姬軟下心,江成峰可毫不感激,反過來重重賞了他一拳,劃破他嘴角,暗紅的血流落。
「恩典!」燕姬大驚,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掙脫了張文彬的鉗制,往心愛的男人飛奔而去。「恩典,你沒事吧?你痛不痛?」
「我沒事,別擔心。」楊恩典展袖抹去唇畔血跡,朝她淡淡地、安撫地笑。
溫柔至極的笑意逼出了燕姬滿腔酸苦,她垂下眼,抓住他衣襟,驀地痛哭失聲。「對不起,恩典,對不起……」
月光下,她哭倒在他懷裡,身相擁,地上的影也暗暗繾綣。
江成峰愕然瞪著這一幕,額前冷汗直冒,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這個笨女兒,怎麼會笨到這地步,竟然向一個欺騙她感情的男人道歉?
他又急又氣,一口瘀血再也忍不住,竄過喉嚨湧上來,像噴泉似的衝出嘴,灑遍他胸口——
「爸!你怎麼了?!」
第十章
燕姬在江成峰房門外的走廊顫抖。
父親是害得她未婚夫家破人亡的元兇,未婚夫一開始是為了報復才接近自己,她最愛的兩個男人彼此仇恨,誰也容不下對方。
她愛恩典,爸爸卻不讓他們倆在一起,她抗拒他的命令,結果把他氣得吐血
這個晚上,實在發生太多事了,每一件,對她都是嚴重打擊,她真的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燕姬,你別太緊張。」楊恩典不忍地看著她宛如風中殘燭的姿影,試圖安撫她。「董事長不會有事的。」
「恩典,恩典……」她握住他衣襟,啞聲喚他,傷心的眼淚滾落。「我該怎麼辦才好?我竟然把爸爸氣成這樣,我真是個不孝的女兒。」
他心疼地凝視她淒涼的淚顏。「不是你的錯,燕姬,是我不好,是我……害你必須承受這些。」
是他,害她必須面對這樣的打擊,如果當初他不接近她,不設計讓她愛上自己,她今日也不必受這樣的苦。
江成峰說的沒錯,他的確在折磨燕姬,他已經在折磨她了——
楊恩典心神不定地想,正難受的時候,江家的家庭醫生緩緩從江成峰房裡走出來。
燕姬連忙迎上去。「路醫生,我爸爸怎樣了?他還好吧?」
「他沒事,只是今晚喝多了酒,情緒又太過激動,所以才會暈厥,我剛給他注射過鎮靜劑,讓他好好睡一覺。」路醫生安撫她,頓了頓。「不過有件事我想應該跟你說。」
「什麼事?」
「這件事,你爸爸一直不讓我告訴你,但我想你遲早應該知道。」路醫生語重心長,臉色凝重地看著她。「他得了胃癌。」
「咦?」燕姬一時沒聽明白醫生的意思。
「你爸爸得了胃癌,已經是末期了,他活不久了。」
他說什麼?爸爸得胃癌?
晴天霹靂打得燕姬腦子一陣狂暈,身子搖晃了下。
楊恩典連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她臉色蒼白,好片刻,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很無助地望向醫生。「路醫生,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你剛剛說,我爸爸活不久了?」
「頂多不超過半年。」
「怎麼可能?我不相信,這不可能,我不相信!」燕姬尖銳地嘶喊,這令她備感煎熬的一夜,聖此,終於逼得她神智崩潰,一聲又一聲地尖叫。
楊恩典心驚膽跳。「燕姬!你冷靜點,冷靜點!」
燕姬置若罔聞,她在他懷裡極力扭動。「你放開我,恩典,我要去看我爸爸,我要去看他!」
他不自覺地鬆開手。
一得到自由,她立刻衝進房裡,衝向她躺在床上沉睡著的父親。
他無法挽留,只能黯然追尋她消失在房內的身影,胸口一寸一寸,逐漸僵冷,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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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闃黑的房裡,楊恩典躺在床上,被子不知道何時讓他踢開了,夜風從半掩的窗扉灌進來,像冰霜,冷冷地浸入他夢裡。
他飄蕩在雲裡,霧裡,四週一片白茫茫,他試圖抓住些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
遠遠的,似有一棟高樓,尖塔在雲霧繚繞裡突出,若隱若現。
他知道自己必須走到那裡,爬上那棟高樓,只有到最頂端,才能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
他不確定那是什麼,他只是執著地想爬上去。
他走了好久好久,像跨越整座冰原那麼久,凍得全身發僵,好不容易,才來到高樓入口。
他走進去,看見一座旋轉樓梯,像人類最原始的基因密碼那樣的螺旋,一直往上糾纏到雲深不知處。
他開始往上爬。
身子麻了,雙腿軟了,冷汗直流,他好累好累,好想就此倒地不起。
但他不允許,不允許自己停下來,不許自己放棄,他一定要爬上去,就算生命的電池耗盡,也要爬上去!
朦朧間,有兩道人影,在距離他約莫兩層高的樓梯處晃動。
他胸口揪緊。「爸,媽,是你們嗎?」
人影不答,但臉孔卻逐漸清晰,正是他的父母,在他十二歲那年雙雙去世的父母。
忽然,他覺得自己又變回當年那個孤苦無依的孩子了,他焦急地想追上他們,伸出雙手,祈求他們留下。
「不要走,等等我,等等!」他沙啞地喊,用盡全身氣力,一步一步往上爬。
可是不論他爬了幾級階梯,他們離他還是那麼遠,他怎麼樣也碰觸不到。
「爸,媽,你們知道嗎?」他絕望地對在高處俯望他的父母掏出真心。「以前,當我被叔叔一家人冷嘲熱諷的時候,當我每天四處打工,煩惱下一頓吃什麼的時候,我總是會夢見那一晚。」
那個夜晚,他們一家三口在能夠俯瞰全台北市的高樓餐廳,愉快地用餐。
「我很想念你們,真的……很想。」他很困難地從發緊的喉嚨裡吐出嗓音,胸口悶悶的,好像有顆大石頭壓著,教他透不過氣。
他抬頭,澀澀地望向父母,他們微微張著唇,好似在對他說著什麼。
「你們說什麼?」他問,卻在一瞬間了悟。「是啊,我真的很沒用,都長這麼大了,還像個小孩想對你們撒嬌,真是丟臉。」
他自嘲,嘴角淡淡地牽起苦笑。
「我應該為你們報仇的,爸,媽,從小到大,這是支持我活下去的最大力量,我……我也不曉得自己竟會決定收手。」
另一張臉浮在空中,那是燕姬,是她甜甜地凝視著他,全心全意信任著他的笑顏。
他難以言喻地心痛,緊緊抓住樓梯欄杆,幾乎失去了再繼續攀爬的勇氣。
「我很愛她。」他喃喃地對自己的父母表白。「她是我這輩子所能找到的,最美麗的寶貝。」
燕姬,她曾經對著他哭,也對著他笑,她的一顰一笑,都是他最珍貴的回憶。
「我本來不想喜歡她的,她是江成峰的女兒,是我最瞧不起的那種千金大小姐,我根本不想跟她有所牽扯。可其實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注意到她了,那時候她才剛剛接掌基金會,正瘋狂地跟一個窮畫家談戀愛——」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三年前?有那麼久嗎?時光,竟如此匆匆……
「她很奇怪,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那些富家小姐,她對基金會的工作很認真,是真心想要幫助那些失學的兒童。有一次,她為了籌辦一個大型募款活動竟然忙到病倒,江成峰怪她傻,竟然為了這種事累垮自己,我也覺得她傻,她明明可以安心在家裡當她的大小姐——」他歎息,冰冷的胸口在憶起心愛的女人時,慢慢地回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