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娃娃
「可是郡主……」小紅暗吸口氣,努力把話擠出口,「其實並不醜的。」
「對個男人來說,心丑比人醜更要糟糕百倍,遇上了這種千金小姐嬌嬌女比遇上了狼豺虎豹還要可怕……咦!」他又伸手掐捏下巴了,「我在說的是妳家郡主,妳幹嘛那麼生氣?連燈籠都起了搖晃?」
笑笑地伸出手,他不在意地將她的燈籠接過,轉身插在亭柱上,「撲流螢時是不能有光的,這燈籠就先擱在這裡吧。咦!紫色的燈籠?真是個怪胎!夜裡提著活像是見著了鬼一般,肯定又是妳那怪主子出的餿主意。」
「夠了吧!你!」星眸噴火,小紅像是真的生氣了,「話是你說的,道聽塗說不如眼見為憑,你根本就不曾真正見過郡主,亦不曾與她實際相處過,對於她的印象若非隔著紗帳就是來自於旁人,怎麼可以這樣件件樁樁都認定了是她不好呢?」
洛伯虎難得被罵,微微生愣,好半晌後才回過神來大笑。、
「我現在終於知道妳家郡主何以派妳來了,妳不但是她的心腹,且還是誓死效忠的手下。」
小紅沒作聲,扭過螓首氣沒消,洛伯虎笑嘻嘻地湊身過去,邊逗她邊賠罪。
「我道歉!是我的錯,但我道歉的只是不該在妳面前說她不好,絕不是道歉我對她的看法。咱們還有事要做,別再浪費時間在一個我們的想法永遠不會有交集的人身上,走吧,很晚了……」
他邊說話邊向她伸去大掌,想攙她前進,一觸之下不禁愕然,那隻小手好軟,軟嫩似泥,他還在困惑,她卻已然氣急敗壞將他的手甩開了。
「幹嘛動手動腳的?!信不信我砍……」險些讓惡罵出口的她趕緊咬住唇,嗓音有些愧疚。
「我……對不起!」重新抬高了的美眸中寫滿歉意,「因為我生有殘疾,自卑得可以,對於陌生人的突然親近真的難以接受。」
「是嗎?」洛伯虎俊眸暗鑠,笑容依舊,「沒關係,這也是我的錯,忘了妳年紀雖小,卻仍是個姑娘家,就算真的想要好心牽妳,卻還是得先經過妳的同意的。」
她點頭鬆口氣,「你先走吧,我會緊跟著你的。」
洛伯虎沒再作聲率先啟步,領著她來到沼澤邊,兩人佇足四顧,果真在水畔的樹根間及茂密的草叢裡,看見了星光般的螢火點點。
夜色很美,流螢就在眼前,但洛伯虎卻不急著動作,只是挑眉笑睇著她。
「幹嘛這樣看著我?」小紅回瞪著他,不喜歡他那樣有些放肆輕佻的眼神。
「看妳準備好了沒有呀?」他笑得很和氣,「妳不會以為我向妳家郡主索個人來,只是純粹來為我壯膽的吧?」
「我該怎麼幫……啊--」
她話還沒說完便換成尖叫,因為他毫不猶豫地將她推入泥沼裡。
水其實不深僅及腰,但因為底下全是燸泥巴,以致泥足深陷拔不出腳,此外還有著引人作嘔的臭氣沖天。
她尖叫著掙扎,卻始終沒見有援手過來,沒法子她只得自立自強,她在泥水間滑摔了幾下才能夠勉強站起來,一等起身她立刻想罵人,卻又怕誤吞臭泥,只得邊吐泥邊抹臉,在將臉上臭泥甩清了些許後,才惡狠狠地用力瞪著那笑吟吟蹲在岸邊,下巴頂在臂上,似乎正在享受她狼狽樣的洛伯虎。
「你……」她粗喘口氣,因為憤怒。「你到底想做什麼?」
「想請人幫忙呀!」他回答得真摯,笑容無辜至極。
她用手怒壓額頭,強抑青筋爆出的衝動,「這叫做什麼幫忙?」
「別動!輕點聲……」他以手抵唇示意她噤口,眸光透著神秘,「就快來了。」
「來什麼?」受他表情影響,她不禁壓低嗓音。
「年長的流螢呀!」他亦壓低嗓,煞有介事一般。
「什麼意思?」她皺起眉,因為他那樣的表情,實在讓人難以辨別真偽,是說真的,還是在要人?
「根據傳說呀……」他的嗓音轉為陰冷。「流螢的身上都載有剛死不久的亡靈,年紀愈大的載得愈多,而牠們……」他桀桀怪笑,「最喜歡親近女人了,男屬陽、女屬陰,當流螢停在女人身上時,牠們身上的鬼魂才能感到自在呀,尤其是那種半泡在泥水裡的女人,是最受牠們歡迎的了,所以妳就乖乖地站在那裡,等身上歇滿了十六隻年長流螢後,我再拉妳上來,然後去捉十六隻年幼的,嘿嘿,就可以交差了。」
「你……到底是說真的還是在開玩笑?」她心底徹底發毛了,雖是素來膽子不小,但現在下半身泡在泥水裡,身上既濕且冷,四周又黑糊糊一片,聽他左一句亡靈右一句鬼魂的,又怎能不發毛?
「那妳說呢?」
洛伯虎勾唇俊笑,懶懶將下巴枕在曲起的臂上,偏著頭將問題拋回給她。
「我說……」她咬牙切齒地瞪他,「如果你是在誆我,你最好給我當心點……」
他遺憾地搖頭,口裡嘖嘖作聲。
「唉!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什麼人養什麼狗,妳這語氣還真與妳那主子像煞七分。對了,我還聽說那些亡靈最愛吮壞人氣息了,若讓它們發現那人平素愛幹壞事,就會伸長舌頭去舔那人的頸子……」
「你不用故意嚇我,我又沒幹過什麼壞事。」嘴上兀自強硬,但她已經忍不住伸手撫著頸項了。
「真沒幹過壞事嗎?」他好心提醒她,「妳從沒任性刁蠻?從沒胡鬧撒野?從沒頤指氣使?甚至沒有假冒過丫鬟騙人嗎?」他促狹地眨眨俊眸,笑容邪肆,「小……紫姑娘?」
她恨惱地尖叫,終於明白了。「你是故意的?你早知道是我?」
「不是早知道……」他笑笑地聳肩,舉起掌審視著,「是妳的手露了餡的,妳那只綿掌呀,別說是小丫鬟,怕就連一般的千金小姐也都未必能有。」
「你--」朱紫紫聽得更火了,「大膽放肆、傲慢無禮、目無法紀,既知是我還敢……」
「慢慢罵吧,夜還長的呢。」洛伯虎淺毚打了個呵欠,伸了伸腰站起身,「尊貴的郡主小姐,在下總算是不辱使命,完成了您交代的任務,記好了,停在妳身上的就是年長的,不停的呢,就是年幼的,別說十六隻了,只要妳有興趣,就是六百隻都不會成問題的。」
話說完他轉身欲走,卻聽見身後傳來嬌斥。
「你你……你若真的敢給我走開,看我明天找不找人打斷你的狗腿!」
他笑得更熱了點,「既然如此,那我還得加快腳步,去和我的『狗腿』多溫存溫存了。」
「你……」嬌音恨顫,「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他回過頭,先覷了眼天上明月,才將視線投向她,「我要妳……求我。」
泥沼裡的人兒眼底差點噴出火,「你去死吧!」這是她的回答。
「好好好!郡主莫惱,我現在就去死,就去死,您可千萬別發火,當心燒光了裡頭的水,讓附近的野蛇、蟾蜍、肥鼠,因為沒有水喝,只好過來搶喝妳的血,又讓那些亡靈有機會上妳的身、咬妳的耳朵、啃妳的眼皮……」
他說得正是興起,她卻突然背轉過身,不吭氣了。
氣氛冷凝片刻,直至那背對著他的纖肩起了若有似無的微微顫動,讓洛伯虎原還有一肚子的使壞心思,被瞬時堵沒了。
她……在哭嗎?
怎麼可能?
那個嬌蠻任性、刁鑽古怪,被人寵到了無法無天,從沒在意過別人感受的千金驕女,也是會哭的嗎?
「妳在幹嘛?」
朱紫紫沒應聲,只是伸掌往臉上亂抹一氣,並忍住了肩頭抽動。
「妳不吭聲……」他故意弄出大大的腳步聲,「我可是要走了喔?」
依舊沒聲,她連動作都沒了。
「我不是開玩笑的,妳再不出聲我就要走了,留妳一個人在這裡喂蚊子。」
去死吧!不送!她不為所動的背影彷彿是這麼說著的。
「我要走了,真要走了,我是真的真的真的要走了!」
洛伯虎不禁心裡生悶,真是該死,如果真的能夠不理她就走開,他又何苦一再費神地「警告」?
真是該死!一個會哭的女人,始終是他的死穴!
「妳伸手過來,」他歎息地投降,朝她伸去大掌,「我拉妳上來。」
沒理沒動沒聲音,朱紫紫彷彿鐵了心要當沼澤中的幽魂一抹了。
洛伯虎提高嗓音喊了再喊,甚至還加上恫喝人的鬼話連篇,但直至此時他才領悟,原來那小女人除了刁蠻之外尚有個特質叫做拗氣,不動就是不動,不理就是不理,演變到最後竟成了施救者在求人被救了。
「妳--」他著惱噴火,沒好氣的說:「算我輸了,成不成?」
拜託,他還想著回去補眠呢!但扔下一個被氣哭了的小女孩在這荒郊野地的沼澤裡?
他實在幹不出來,就算是剛才,他也不過只是想嚇嚇她,逼她求饒,逼她認錯,且保證日後不會再故意刁難他罷了,卻沒想到會逼出她的淚水和他的心軟,一著棋錯步步錯,這盤棋的主控權,眼看著已經不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