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楊紫玉
第一章
一路嫣紅正自開放,這夏日的國中校園有些不尋常。偶爾一陣熱風襲來,齊唱的歌從天而降,正是畢業的時刻。
金黃色陽光斜斜照進了樓上的禮堂,清一色著制服、戴紅花的畢業生在場中端正坐好,聽著樓上學弟妹輕唱的驪歌,一邊的男生興奮不已,一邊的女生暗暗感傷,唯獨其中一人的頭點呀點的,進入了美美的夢鄉……
「群青獎,得獎的有:二年一班徐振夏、三年二班歐時達、一年一班李諾生……」
被叫到名字的人紛紛站起答應一往禮台走去。
「三年八班鍾采香……?三年八班鍾采香?」
她微笑地輕點著頭,嘴角流出一絲絲香甜的唾液。兩旁的人急著向時往她手臂一擰,身後的人則往她腦袋「啪」地一拍眾人一起急說:「快點站起來答應
鍾采香迷迷糊糊地站起身來,大聲答道:「嘎?」
全場的人見狀都笑翻了,只有她自己窘迫地站著,眨著烏靈靈的大眼,還是不知道自己要幹嘛。
導師氣急敗壞的低罵道:「去台上領獎呀,前天不是排練過了?真是的!」
「喔——」鍾采香慚愧地笑了下,在眾人的哄笑中慢慢走上了獎台。
連校長對長得如此清秀可愛,但卻迷糊得可以女生也中禁感到深深的惋惜。他將獎狀發給她的同時,正色悄聲地說:「把——口水擦掉。」
鍾采香用手輕輕一抹,不經意往台下望去時,發現自己竟成了全場的焦點,千餘人的眼光一齊射來,心中忽然生起得虛縈感。但就在靦腆之際,突然察覺到一股敵意——尋著那來源望去,只見最前排一位交抱雙手的女生,眼光向她射來一種不知名的鄙夷。
「采香采香我愛你!」班上女半一起笑喊著。
鍾采香連忙搖手致意,惹來全場一陣呼喝叫好。
校長白了她一眼,但她似乎是樂到了極點,開始向台下認真回應,好像自己是天後巨星般。
下台同時,鍾采香仍是連連搖手致意,看得導師是掩面搖頭,羞愧無語……
「全勤獎……」台上的司儀邊念邊察覺今年的得獎名單有點詭異——不但全勤的人比往年都多,而且竟全部集中在同一個班級。
「老師,我們班上全勤的人好像特別多耶。」
適才頗覺無地自容的導師,此時才算恢復了一點信心。放眼望去,一班四十八人之中,全勤的共有三十三個。看看其它班級,最多中過九個、十個。想了想,她終於明瞭地說:「鍾采香、同學的遲到紀錄全都集中到你身上了。」
班上又嘻笑了一陣,但又不禁心中感傷——畢業後就得和這個活寶分離,真是令人頓失所依!
司儀繼績著儀式,「請畢業生代表——三年六班華若霞同學致答謝詞。」
華若霞從容站起,不疾不徐地往台上走上。吸引全場眼光的她,堪稱是正統的美少女——家世優良,課業拔群,就連想追求她的男生也得在血統證明,可是這些校內校外人士,一概被她冷淡拒絕了——一來沒心情、二來看不上眼、三來……談戀愛不是她生存的目的,所以她便像一株孤冷的玫瑰,高高地正在山之巔。
始終呆坐的鍾采香又帶著微笑入夢。迷茫之中,發覺自己像置身於一片翠綠的樹林,鳥聲啾啾、空氣清新。忽聞前方傳來馬蹄聲,一人一馬踏踏而來。
一位身材高挑、腰懸長劍的王子跨下灰色馬匹,看不清他是板著臉,還是笑著,只見他伸出修長的手,摸了下她的頭頂說:「矮子。」
「你怎麼這樣說人家啦!」鍾采香萬般哀怨地抗議。
夢中的王子倏然後退,快速地跳回馬背。
她趕緊追趕喊叫:「回來……快點回來,回來給我捶兩拳呀!」
灰馬王子飄然遠去,望著他的背影,鍾采香結赳個手印,嘟著嘴道:「小心我詛咒你喔!」但說是這麼說。她一下子又把手放鬆了。
沒有男生追就算了,為汁麼連夢中的灰馬王子都要取笑我呢?
她正自覺得懊惱之際,忽然有人在她肩膀一按,低喚:「鍾采香,起來了。」
鍾采香漸漸清醒,台上的華若霞已然致詞完畢,看她臨下台前直直瞪過來一眼,那冷酷的神情還真令人不寒而慄。
「清醒了沒?怎麼今天睡得特別凶啊。」
鍾采香不好意思地回過頭來,導師莫可奈何地搖著頭,不過今日她的眼神卻滲雜了許多其它的情緒——以後又要換其他人對她耳提面命,還真讓人難以適應。
終於典禮完畢,一夥同學都回到了班上,但她們之間沒有所謂的離情依依,因為……,還要考聯考嘛。明天起又要照常到校溫書,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采香,你真的確定不在台北考高中嗎?」同學不捨得也覺奇怪地問。
鍾采香點點頭,仍笑著的臉龐有些出人意表。
「那你要去哪?」
「去中部吧。」
大家都流露出不解的神情,不禁異口同地問:「你去中部幹嘛?」
「去修煉呀。」鍾采香毫不思索地說完後、才慢半拍的遮上嘴巴。
「修你的頭啦,那你會在那兒待多久?早習慣了她的半瘋癲狀態,沒人會把她的胡言亂語當真的。
「至少會待幾個月。」鍾采香絲毫不察同學們的不捨。
看著她那開朗的神情、同學們不禁又是一陣心痛與心酸。「那你有空的時候,一定要回來看看我們喔。你一走,我們的生活都沒有樂趣了。」
「好、好」在眾人關懷的眼神中,鍾采香將獎狀和畢業紀念冊俐落地收進書包,臨走時大力地揮著手,連離別也是充滿活力。
鍾采香背著輕輕的書包,經過一個個班級,忽然見到前方數十個男生手上都捧著畢業紀念冊,團團周成了橢圓形,看這陣勢倒像是有仕麼明星蒞臨一般。她高興地湊上前,踮著腳直往中心一伸,腦袋像響尾蛇般吊動了一陣,才終於看情原來被眾星拱月的人正是華若霞。
華若霞——為這群仰慕者簽名令鍾采香有些不解——一向高傲至極的她怎會變得如此大方?
看著看著,鍾采香覺得腳踮得有點酸,才要蹬下時,華若霞那原本低重的雙目,忽然冷冷地瞪來——
「你一直追人家,人家會不好意思的啦。」
鍾采香趕緊縮下,想快步開溜,不料正好與來人迎面一撞。她唉喲一聲,捂著鼻子一時睜不開眼睛,耳中清楚聽見那人低著地說:「是那個八班的,要不要找她……」
「好啊好啊!」鍾采香連忙笑答著,雖然這也太……不矜持了些,可是讓人有點驚喜。
這些男生心想沒魚蝦也好,再說這傢伙也長得滿可愛的、反正底片也沒剩兩張,一起哄便將她拉到一旁排徘站定。
鍾采香倒是配合得緊,笑臉嘻嘻。反正只要不脫,誰想找她拍照都可以。
閃光燈一閃,她以為該結束了,沒想到身邊的男生又換來一批,前面的照相機多了兩三台。她簡單的腦袋也沒轉過來,乾脆換了七、八個姿勢,一時間白光辟哩啪啦閃個不停,好像是自已在拍寫真集……
「換我換我!」
男生們一陣鼓噪,原本向華若霞索取簽名的大隊人馬,一下子只剩下幾隻小貓。
華若霞冷淡簽名的同時一眼神中的光芒已慢慢轉青。
下了公車,鍾采香往位於郊區的家園走去,她打開一旁的偏門鑽入,首先是條石磚小徑,逕旁種著兩排高過人頂的茂綠樹牆;走完這條不算短的綠蔭通道,迎面而來的是一片果園。
鍾采香手往上一伸——啪地一響,一顆青黃的橘子倏地棹至掌心,她邊剝開吃著邊走向那內院樓的雄偉大宅。
宅前是兩扇深棗白的巨門,門的右邊鑲著母親的家徽,左邊則是父親的塗鴉。鍾采香空不出手,使用屁股大力一頂,門霎時向後博開。
「媽呀,你女兒畢業了啦!」
沒有一絲人聲答應,鍾采香將書包隨意一丟,開始向屋內尋找是否有其他生命的跡象。走著走著,來到了屋後的日式庭園,只見片白茫的天空正飄下了陣陣的雪花。
「婆,你來嘍?」鍾采香大聲問候;看到這片雪景,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會在六月人裡造起雪來轉到門廊一瞧,果真是外婆和母親在那賞雪納涼。
「香呀,你畢業啦?」
鍾采香用力點頭,不經意在園中一瞄,突然發現有個逼真的冰雕。「唉喲,婆,你快杷小白凍死了啦。」
外婆啜了一口熱茶,溫吞地追:「養狗有什麼好?早叫你們養狼呀,雪貂的,就是不聽我的話……」
「婆——這是台北、又不是你住的北海道。」
「好好好!我雪下小一點不就得了?外婆的眼神淡淡一掃,飄下的雪花變得稀疏了些。
鍾采香趕緊抱起小白,先拍掉它身上的碎冰,再把它丟到走廊上解凍,就看那小小的五肢不斷顫抖(請注意:多出來的是尾巴,別想到其它齷齪的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