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衣若薰
看出好友有些受傷害、卻又掩不住的一臉期待,曾子姣便先點頭答應。直到隔日一早,她才把話講明。
「舞會之前,我會找借口留在藏書室打發時間,然後從後門開溜。」
「為什麼?」難得答應男孩子的邀約,足見姣姣也喜歡白朗。背著身熨燙衣服的許美燕,不禁試探,「白朗說,他叔叔剛好要去台北,也許明天才回來,你不必擔心那怪物掃我們興的。」
「這和古先生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本來就不喜歡那類的活動。」曾子姣幫她把化妝品、髮飾一併放入提袋中。「倒是你,好好把握今晚與白馬王子相聚的時光吧!即使徹夜不歸,我也會替你在舅舅、舅媽面前保密的。」
「真的?」許美燕驚喜地回過頭。
「但是有個條件,」她擦著腰說:「不許你再自作主張,硬把我跟陳致民送作堆。」
「姣姣!」原來自己的心思全被摸透了,許美燕又羞又愧說:「對不起,我
「好啦!時間可不容我們多說廢話了。」曾子姣催促道:「再不出門,就來不及幫忙佈置會場了。」
☆☆☆
沉秀蓉曾說,古家由於沒請傭人,所以這對叔侄的三餐全由白朗料理。可是瞧他一副「鱉腳」的模樣,曾子姣不禁懷疑,像古蟠龍那種挑剔得緊的人,如何能長期忍受侄子的「手藝」?
「還是讓我來吧!」看不下去一盆好好的生菜沙拉,被「蹂躪」得慘不忍睹,她兀自接手過來。
「不好意思,你們打掃』了一天,已經夠累了,還幫忙弄東弄西的。我現在才覺得,家裡沒有女人是多麼的不方便。」
站在一旁的白朗,迷戀地看著她搗馬鈴薯泥的側面。明知自己不該癡心妄想;『然而昨天在實驗所窗外偷窺時,他真嫉妒死了陳致民與她獨處的機會。「舞會」這個借口,也就因應而生了。想必擁著她翩翩起舞的滋味,一定很棒吧!
「我們是無所謂,就不曉得你那群同學,能否習慣只有糖果、餅乾,以及水果等點心的簡單舞會了。」猛抬頭,她望見一雙與陳致民雷同的熾熱眼眸。曾子姣便說:「這裡有我就行了,你還是到客廳去幫小燕子弄水果拼盤吧!」
「喔!」不情願的腳步邁向前廳時,白朗心中想的是,待會兒要如何把那顆燈泡「擺平」?
山上的夜,總是降臨得特別快。一切就緒後,許美燕先到客房沐浴更衣,曾子姣則溜進藏書室,去搜尋感興趣的寶貝。
點燃了油燈,她就著窗口的位置坐下,展閱幾本隨手一抽的作品。
「蓉蓉手札?」其中一本記事簿,封面躍出的娟秀字體,令她興奮莫名,「是個女的呢!」
在那種封建守舊的年代裡,識字的女人原就不多,遑論寫得一手好字的,更是少如鳳毛麟角。她迫不及翻開來看,手札的前幾頁裡,還穿插了山水花卉等圖墨,足見此女非凡的文采。
一段姻緣因人誤,恨拆兩小無猜情,
淚眼問天天不語,妾心苦訴牛郎星。
思悠悠、念悠悠,何時方能與君逢?
唯待枯骨化成時,黃泉地府續舊夢。
「好淒美的詩!」曾子姣往下一翻,竟意外地發現一段令人鼻酸的愛情故事。原來手札的作者叫方雨蓉,乃嘉義郡人,自小即與大地主的兒子林沐春指腹為婚。
紅顏非禍水,奈何禍水橫自來?佳期前特地到廟裡求神庇佑的她,因被當時位高權重的督都……滕也自雄看上,軟的要不到,他竟以「反動份子」的罪名扣在林沐春身上,想以此脅迫方家女。
為保夫家十餘口性命及財產,方雨蓉當自己死了般,委屈成為督都的小妾。與仇人共枕的日子猶如煉獄,儘管滕也自雄為她在山上蓋大屋、綾羅錦緞加身,仍無法阻擋她兩頰的迅速憔悴。好色的督都因得不到佳人歡顏,乾脆放她獨居大宅、任其年華老去。
就在這段空檔,四處打探其下落的林沐春竟然尋來綿綿的舊情,再次激發方雨蓉乾枯的生命力,而盡吐思念衷腸的兩人,也決定拋卻一切理教道德的束縛,雙雙縱人愛慾情火中,燃燒未殆的情緣……
好景總是難常,這段姦情終被滕也自雄發現了。林沐奢當場被亂槍打死,而方雨蓉也在丈夫的百般折磨下,決定以自縊來結束不堪的一生。
手札的末頁即寫著——
人云,身穿紅衣、紅鞋上吊的女子,將會化為復仇的厲鬼。我不欲冤冤相報,但求閻王可憐,容我與春哥在陰間做一對冥偶……
蓉蓉絕筆
如詩如畫的情史,字句血淚的傳記;古老別墅鬧鬼的傳說再如何繪聲繪影,都不若此刻拜讀過本人真跡後的「仿如身歷其境」。這出令人不勝噓唏的悲劇,讓曾子姣在感動之餘,也跟著落下盈盈粉淚。
那縷癡情的魂魄在飛離身軀後,究竟如願與林沐春共赴黃泉了沒?晉江文學城獨家製作,轉載此書請註明掃校信息
曾子姣好想知道答案,可惜「蓉蓉手札」不可能再添新頁了。而如果連死了都無法續前緣的話,那麼方雨蓉的靈魂,是否還會在這古屋徘徊不去?嗯!有機會的話,真該問問白朗,是否聽聞過女子悲淒的哭聲?
「小燕子若知道了方雨蓉的散事,不曉得會不會嚇得不敢再來別墅?」
莞爾一笑後,她看看手錶指針……哇!已經八點了!
悄然離開藏書室,溜下樓梯的她正想走後門,突然發覺原本應該熱鬧無比的別墅,居然寂靜得像座死城?舞會不可能這麼早就結束了吧!她狐疑地往客廳探頭,曾子姣卻目睹了令人呼吸為之一屏的畫面……
蛇!滿地的蛇!而其數量之多,簡直可以用「傾巢而出」來形容!
「哪兒爬來這麼多的蛇?所有的人都跑到哪兒去了?小燕子、白朗……難道他們全被吞食當點心了?」
她正膽跳心驚時,突然,爬蟲堆中的一條青蛇將頭轉了過來,那雙「發現異類」的眼球,直直勾起她背脊的陣陣寒涼。儘管雙腿早己發軟,保命要緊的念頭,依然激使她轉身奪後門而逃。
「啊……」幽幽的山林間,迴盪出曾子姣驚恐的尖叫。
▲▲▲
古蟠龍曾譏笑她的腦袋被水泡壞了,曾子姣也寧可相信方纔的一幕是幻影。然而自己滴酒未沾、亦非病入膏肓,幻影從何而來?
由於別墅附近數里內並無他戶人家,想求援,只得穿越近一個小時腳程的山路。偏偏今晚烏雲掩月,慌亂狂奔的曾子姣甚至沒把握走對路,加上蕭瑟的夜風在森黑的林間嗚咽而過,更加深了她對大自然的恐懼。
白天走過數回的路況,在黑幕的籠罩下,反而變得陌生而神秘。所有的植物一旦披上夜衣,不僅體積會無由地膨脹,似乎連面目也益形可憎。何況她驚魂未定,在「杯弓蛇影」的效應下,幽暗草叢中的悉卒聲,都像是千條萬尾的「追蛇」。
一個踉蹌,她以為自己要跌跤了,不意卻撞進一堵堅硬、卻彈性十足的肉牆。
「哇……」刺耳的驚叫隨即被微溫的大掌摀住。
「是我!」熟悉的低沉嗓音,制止了她的歇斯底里,「你怎老愛趁夜四處亂跑?」
「古蟠龍?」無暇細想數度的「偶遇」透露著何等蹊蹺,她抖如秋葉的身子,已迫不及待撲向他安全感十足的胸懷。「好可怕、好可怕……」
「發生什麼事了?」誘人的香氣襲來,感覺她兩片冰唇貼在頸項間的柔軟,古蟠龍不由得湧起「一親芳澤」的慾念。
「你、你家裡出事了……」曾子姣斷斷續續的道:
「我從藏書室下來時……發現大廳裡全是花花綠綠的蛇……」
「又是蛇?」古蟠龍劍眉一攏,「你最近常產生這類的幻影,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視力,或者……看看心理醫生?」
「絕不是幻影!」她仰起頭,斬釘截鐵地說:「而且大廳的人全不見了,我懷疑白朗他們是不是被蛇吞掉了!」
「哈哈哈!」他忽而縱聲大笑,「想不到一個受了教育的大學生,竟然會『演繹』出如此幼稚的邏輯?」
即使只有半邊,他的笑容仍是該死的俊逸,還震得曾子姣心脈狂躍……原來古蟠龍並非不苟言笑的「草木」嘛!
「幼稚的邏輯?」但隨之而來的侮辱感,取代她眼中的欣賞,「你是什麼意思?」
「如果我家真有蛇群爬進來,你以為白朗會傻呼呼的等著成為它們的腹中物?」他取笑地看著她頓時露出的困惑。
「這……」對喔!她怎麼沒想到?「可是……」
「我猜你一定是書看得太久,以致一時眼花。住了那麼多年?從來就沒有不知死活的蛇,敢爬進別墅讓我『加菜』的。」見她仍是餘悸猶存,古蟠龍便建議,「或許你該回頭確定一下,說不定舞會正熱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