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文 / 尹翔翎
章青卻連這點想像的空間也不願給,不疾不徐地說:
「不用了。念揚,謝謝王叔叔。過幾天,我們也要回外婆家過年啊!念揚想上台北,舅舅會帶你去的,王叔叔很忙,他還要陪女朋友呢!謝謝王叔叔啦!」
王老師歎息了,很顯然的,章青仍在排拒他。
為了排解這份尷尬,章青拿起桌上的食物,輕快地道:
「王老師,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你等會兒,我熬個湯,洗洗菜,再炒個面,馬上就可以開飯了。念揚,謝謝王叔叔給我們帶來豐富的晚餐,你陪陪王叔叔,媽媽到廚房去了。」
「謝謝王叔叔,我最喜歡吃火鍋了。」
念揚童稚的聲音有著興奮,讓王老師覺得沒有白來這一趟。其實,除了感情外,章青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她會善解人意地替人找台階下,顯然她的心很軟。慢慢來吧!王老師心想: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章青端著一鍋冒著熱氣的菜湯,夾雜著念揚的歡呼聲,展開了豐盛的晚餐;一向只有他與媽媽的餐桌,因為多了王叔叔而益顯熱鬧——他真的好希望有一個爸爸喔!
儘管山風呼呼地吹,天色漸漸地暗,但山中的小屋卻洋溢著溫馨與熱鬧,四下沉寂靜謐的夜,時時傳來念揚陣陣的笑語,章青不禁也在心中感謝王老師為他們帶來的歡笑。
遠遠望去,山中有一盞燈,那盞昏黃的燈,溫暖的每個人的心,似一幅全家同樂的閤家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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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維揚漸漸有自閉的傾向,他整日躲在家中,一遍又一遍地聽著維瓦第的「四季」。他吃不下,睡不著,佈滿血絲的紅眼,眨也不眨;因為,他一閉眼,就看到了章青!
他看見章青怨懟地看著他,身旁牽著一個小孩的朦朧身影——他知道那是念揚,是他害了他們,方維揚有著很深的自責;他們可能已經貧困而死!全因為他!都是他的懦弱、逃避,不能果斷,害死了他心愛的章青及自己的骨肉!
公司他已經好幾天沒去了,總經理以為他還在忙「私事」,而從方仲棋時代就在「方氏企業」做事,算是元老級的趙秘書卻感覺出了不尋常。從行動電話中,她知道方維揚整日在家,似乎無所事事,問他一些需要他決斷的重要大事,他往往也是不置可否、心不在焉的。那可是關係著好幾百萬元的生意哩!問他該怎麼做?派誰去?他只答一句:「由總經理全權處理。」事後也不見他詢問成果如何;而最教人擔心的,還是他的口氣——那種萬般皆休、了無生趣、什麼都不在乎的口吻。
方董到底是怎麼了?趙秘書想。
這一日,張亦樵撥了電話想問方維揚的近況,並想知道章青可有消息,剛好是趙秘書接聽;她知道方家一向與「林氏企業」交好,而且,張總經理亦是方董的好朋友,所以,她在電話中告知張亦樵她的疑慮,期望張亦樵能抽個空到方家去看看方維揚。
「我不希望看到『方氏企業』倒下去。」趙秘書說。
張亦樵感覺出事情的嚴重性,所以一下班就來到方家。方家巍峨的建築在寒風中屹立,但冬天天黑得快,黑漆漆的一片天,依然不見燈火;在路燈下,方家宛若一座死城,毫無生機可言。張亦樵不禁想:這是個什麼樣的家?住在裡面的人怎耐得住這死氣沉沉的氣氛?
管家將他延請入內,扭亮了燈,一室的富麗堂皇映入眼簾;只是每件物品看來都是冷漠、呆板地擺在那邊,整個客廳沒有人氣、沒有溫暖。
管家嘮嘮叨叨地向他抱怨,說她不想做了。方家每一個人都十分古怪,她懷疑這座房子是否鬧鬼;就像現在,方維揚明知有客人來訪,也不見他下樓來。
張亦樵謝了管家,拾級而上,來到方維揚的書房。
滿室的酒氣撲鼻而來,只見方維揚坐在地上,低著頭靜默,似在贖罪。地毯上散落著一瓶瓶的啤酒罐,酒氣沖天。書房內一片陰暗,未開燈,厚重的客簾隔絕了光線,似也隔絕了希望;唯一的聲音是來自音響內的古典音樂,正是奏到「秋」這一段,萬物蕭條。
「維揚,你還好嗎?我是亦樵啊!」張亦樵搖了搖坐在地上的方維揚。
方維揚抬起了他那歷盡滄桑的一張臉,鬍髭遍佈,血絲滿眶,他有一陣茫然,認不出來者何人。
「亦樵?」他粗啞地說。
「維揚,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發生了什麼事?」張亦樵關心地問。
「章青,章青被我害死了!」方維揚仍是自責,幾乎要語無倫次了。
「章青死了?怎麼會?章青怎麼會死了!?她怎麼被你害死了!」張亦樵一陣心驚——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難道方維揚注定這生都要與他心愛的人死別?難道章青真的紅顏薄命?
「不是啦!我是說……我是說……這麼久都沒有章青的消息,而他們又無依無靠的,如果……如果他們有個三長兩短,那一定是我害的,是我害的!」方維揚糾著自己的頭髮,捶胸頓足地自責著。
「維揚,你用繭把自己困住了!為什麼總把事情往最壞的地方想,以致你始終裹足不前呢?你這樣委靡不振,怎麼還有餘力去找章青他們母子?」
張亦樵發現方維揚遇事則退縮的本性仍在;在商場上,或許他有決斷的果敢,但在感情、人生上,他仍是七年前的他。或許是他父親、弟弟的死,為他帶來的影響吧!他總是往悲觀的方面去想——想到這裡,張亦樵也不忍心苛責他了,生離死別的悲痛,畢竟是人世間最難以承受的痛楚。
「我……我不敢去找……唉!我怕我無法承受,我會崩潰的!亦樵,我是個懦夫,我好矛盾,一方面我希望能早日找到章青,另一方面又怕得知的消息令我無法接受。我知道這是我個性上的缺失,但是,亦樵,章青是我在人世間唯一僅存的摯愛的人,如果到時候真的是……不!不!我不要去找了,這樣,我至少還可以抱存一份希望,我不想從希望的高山跌落到失望的深谷,我……我不想再找他們了,但是,我心裡又不斷地自責,唉!我…」方維揚十分矛盾。
「再不去找,你可能真要抱憾終身了。維揚,為什麼連找都不去找,就放棄了希望?只因為久尋不著,你就否定了以前的努力?不要功虧一簣啊!承認自己的錯失,要想辦法彌補、想辦法改進,否則過而不改,真是枉費章青為你付出那麼多!相信我,維揚,老天有眼的,他會讓你們夫妻團圓、骨肉重逢的!」張亦樵衷心希望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
「可是——」方維揚仍有所躊躇。
「維揚!」張亦樵忍不住打斷他的話。「章青為你吃了那麼多苦,難道因為你害怕承受不住失望,你就從此對他們不聞不問?維揚,你該學著面對現實了,事實上,你這樣的個性已害了章青,你得改一改!」
方維揚看著張亦樵堅定的眼神,張亦樵正伸出一隻手,拍拍他的肩膀鼓勵他。方維揚很謝謝張亦樵——如果當初章青選擇的是張亦樵,想必他今天也不會吃這些苦吧!?
不!他不能這麼沒志氣!他要章青沒看錯人,他要為章青而改,他要章青從此不再為他憂傷、因他受苦。他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保護章青、保護念揚,他決定站起來,盡一切的力量去尋找他們母子,哪怕需要花一生一世的時間,他也在所不惜;若不去做,就永遠來不及,他不要他與章青的結局是——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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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維揚駕著VOLVO行駛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
今天是年初三,公司仍在放年假,許多主管、職員都趁著難得的假期出國散心。這幾年,由於生活水準普遍提高,大家也都注重休閒品質,一有連假,出國旅遊便蔚為風尚。
方維揚卻沒有這種心情,自從與張亦樵談過後,他恢復了正常生活,對自己的心情也作了一番調整;當然,尋找章青的工作也積極地在進行。
台灣說大不大,但要從兩千一百萬的人口中,找到章青他們母子倆,卻如大海撈針;尤其是一點線索也沒有,更是難上加難。但,方維揚不灰心,哪怕是得花上一輩子,他也要盡力;哪怕是結局令人扼腕,他也要承受。
他的大手平穩地控制著方向盤,或許是心境的轉變吧!跑車他早已不開了,而積架、勞斯萊斯……則是那些出入商場、講究氣派的市儈商人開的,他獨鍾情於VOLVO,只因它的堅固——他需要一分堅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