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尹翔翎
今日她意外地來訪,彷彿將他們彼此的感情更推進一層;張亦樵發覺,他不但沒有不悅,反而有一絲雀躍!
「立薇,你怎麼來了?」
他黑了,也瘦了,但更有精神、更英挺了!林立薇的目光留戀著他,好久了,好久沒看到他了,她喉頭一緊,卻說不出話來。
四下已有多人等待旁觀這一幕,太多了,有人還當眾擁吻,這一對似嫌保守;不過,連旁人都看得出他們對彼此的深情款款。張亦樵將林立薇帶至一處空曠的草地,坐在一棵陰涼的樹下,體貼地拿出手帕,為她墊在地上。
「立薇,你瘦了!」
「張大哥,你瘦了!」
他們同時說,接著兩人均噗哧一笑。
「很早就起來了吧!累不累?」張亦樵的語氣十分溫柔。
「不!不會!你好嗎?習不習慣?軍中生活嚴不嚴格?吃得好不好?」林立薇一個勁兒地關心。
輕涼的微風拂過她的髮梢,有幾綹細發掉落在她的頰上,張亦樵好想為她拂去——
「好!好!好!一切都好,你呢?暑假中做些什麼?有沒有計劃到日本找阿姨玩?」張亦樵知道一有長假,林立薇都是往國外跑的。
「不!沒有!」林立薇打定主意,這個暑假只要可以探親,她一定會來看他的。「來,張大哥,要不要喝點飲料?還是冰的呢!」
「立薇,不用麻煩了,下回你也別來了,這麼熱的天!」張亦樵實在不忍她辛苦地來回奔波。
林立薇遞飲料的手停下了,委屈地低下頭,小心地問:
「你不喜歡我來看你嗎?」
相處久了,張亦樵自是知道林立薇是一個善良到有事一定會先自責的人,所以,他知道他傷到她了;於是,他握住了她拿飲料的手,堅定地告訴她:
「不是不喜歡,立薇,是不忍!我不忍心看你這樣跑來跑去。我說過了,我會寫信給你,也會打電話給你啊!」
林立薇臉紅了,因他的大手包著她的小手,她不願他放開。她更低聲地說:
「可是,我喜歡來看你!我……我想來看你好不好?這樣看你一眼,會讓我覺得等待了一個月是有價值的,那我下個月也才會等得有希望。亦樵,我可以喊你亦樵,而不叫你張大哥嗎?我……我喜歡來看你!」
望著林立薇紅透了的嬌羞容顏,張亦樵又憐又愛。
「傻立薇!那麼,今天我就讓你看個夠吧!」
他們都笑了,笑在彼此深深的疼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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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維揚發現他找不到章青了!寄到宿舍的信,蓋著「查無此人」的戳記被退了回來;寄到她繫上的信,則又石沉大海;更糟的是,他又奉調外島,根本插翅也難飛。
初抵斯地,軍中的情況不是出身富貴的他可以想像,他有些適應不良——在環境,在心裡,他都覺得難捱!如此一來,他發現他更需要章青的慰藉,章青往往能帶給他穩定的力量……喔——章青!章青!在枯燥、寂寞的外島,他想她想得心疼、想得發瘋、想得生氣,想得懷疑她是否已變了心!?
他沉不住氣地打電話給方維軒,要他有空去找章青。
「問她是什麼意思?」他在電話裡恨恨地說。
方維軒仍是那副不經意、懶洋洋的調調兒,說了一句令他感到莫名其妙的話——維軒要他休假回家時,先找爸爸談一談;找爸爸?談什麼?為什麼要先找爸爸談?
「大哥——」方維軒在電話裡頭說:「當兵了,日子不像以前那般自由愜意了,你也該長大了,你要有足夠的勇氣來承擔你們要面對的一切。」說完,他便掛掉電話。
這維軒,每次說話都老氣橫秋的,他是早他幾年入伍沒錯,但這口氣活脫像他是大哥,而他才是小弟似的!他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家裡有什麼事瞞著他?難道章青已琵琶別抱?想到這裡,方維揚的一顆心更加不安了。
而章青面對學生生涯最後一年,心中卻百感交集,頗有萬般皆休的感覺;因為工作表現頗佳,而且大四的課程較少,她仍留在那家公司,繼續擔任臨時助理的工作。若不是這樣學校、工作兩頭奔忙,她想,她真會因思念方維揚而憔悴至死——忙碌真是最好的治憂劑!
宋曉玉好幾次勸告她,她這樣似自戕的傷害,使她看起來形銷骨立,如行屍走肉;看著鏡中日益蒼白的容顏,她知道她已病入膏肓,但她已不在乎了!
她忽覺她不能適應都市的生活,或許她原本就不屬於這裡;待大四畢業後,她決定要逃離這裡。對!逃離!都市的虛偽、浮華,她看不慣;那些日日忙碌奔走的人群、烏煙瘴氣的天空,她不能適應;處在高樓林立的大廈中,令她感到又自卑又無奈。她多麼想回到山林、回到田野,那裡沒有虛假狡詐、沒有暗藏心機、沒有階級等別,也沒有誰不如誰的比較,她對都市的人性灰心透了!
這一日,近下課時分,教室外興起一陣小騷動。章青絲毫未覺,後座的宋曉玉戳了她一下,用手比了比外頭,章青轉頭一看——是她朝思暮想的方維揚!由於他仍著一身戎裝,才會引起多人側目。
他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章青,眼中有兩簇火焰;章青也忘情地看著他,忘了時間、忘了上課、忘了方仲棋,也忘了多日的心傷。
她的方維揚變得瘦但精壯,理了小平頭,使他更顯俊拔。他過得好不好?她收過幾封他寄到繫上的信,知道他人在外島。她希望嚴格的軍旅生活能使他更茁壯,而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但有時她又不忍他吃苦受罪,而祈禱上蒼能厚愛他一些。如今,看他一襲英挺的戎裝,寒冬了,他不冷嗎?去年此時,他們還在他家兀自編織著美夢,今日如此凝眸對望,章青眼中一片濕熱。唉——他們中間隔了一個方仲棋!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章青踟躕著,她不想讓方維揚知道方仲棋來找過她,而她當時也默允了方仲棋,她不想破壞他們父子的感情。維揚呢?她不想提那一段,他想必十分不解她為何突然對他冷淡無情吧!要讓他誤解嗎?如今已到這般田地,又何嘗不可?她不管維揚將如何誤解她、如何看待她了,今日有緣一見,她要好好看看他、陪他,說不定此生就僅此一次了。她心淒惻極了!
方維揚看著瘦弱的章青緩緩向他走來。這章青!她怎能像沒事人般地鎮定?她欠他一個解釋!看她那麼一副我見猶憐、弱不禁風的模樣,方維揚心裡就有氣,她會不會照顧自己啊!?
幾個月的軍旅生活讓方維揚知道何謂「明哲保身」,更使他變得較沉得住氣,不,該說是深沉——這是成熟嗎?他不知,但臉上卻已有滄桑的痕跡。
「維揚,你好嗎?」章青道;她仰起臉,目光在他臉上梭巡,唉——維揚!
「不好!十分不好!」方維揚聲音粗嘎地說:「有空嗎?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章青打了電話,跟公司請假;所幸,她的工作是按件記酬,較有彈性,也比較不耽誤公司正規的人事制度。
他們來到昔日他們常去的一家咖啡廳,燭光依然溫馨,音樂依舊輕柔,甚至連角落窗邊的位子也不變;但,從前那份感覺卻不存在了!
「章青,你搬家了?為什麼我寄給你的信都被退回?為什麼不告訴我?」方維揚看見溫婉的章青,再次不由自主地讚賞她的美!她美得讓方維揚擔心她會被人追走——不,他要對章青有信心,但至少,有人會覬覦章青……他不許!他握著章青冰冷的雙手,激動地說。
「沒有什麼,我最近找了一份工作,比較忙,而你人又在外島,聯絡不方便,所以……」章青支吾其辭。
「我不相信!你不是這樣的,當兵前,我們還說好的——」
「維揚,冷靜一點,你這樣永遠不會長大。人,總是會變的!」
「你變了?」方維揚痛心地道。
「不,我對你的感情永遠不變!唯有這一點,我能肯定,但,維揚,這並不夠,或者……或者我們無緣呢?或者……或者我們不適合呢?」章青太含蓄了,她未點明重點。
「我不懂!章青,如果你對我的感情不變,那你為何還能想出其它的理由來搪塞你的反常?什麼無緣?什麼不適合?這些都是你的藉口、你的說辭!你說過,你要與我終守一生的,你忘了嗎?還是——還是你不甘寂寞,又交了新的男朋友?」方維揚忿忿然的。
他的話,章青並沒有生氣。相見時刻如此短暫,她怎麼還有時間生氣?她只淡淡地說:
「不,維揚,或者你不信,但我知道,我可以保證,我此生此世只有你方維揚一個人;只是,我也覺得我們有情無緣,或者情深緣淺吧!維揚,或許你現在不能瞭解,但,相信我,我是愛你的,將來你就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