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胭脂蟲
我衝著老王爺嫣然一笑,大罵一聲,
「棋品超爛的臭老頭!」
「不懂尊老的臭小子!」
那老頭竟然是同時起立,指著我破口大罵。
我一愣,衝著中氣十足的老頭仔細地看了看,微笑了下,柔聲道:「臭老頭,算你狠!」
「臭小子,從來沒有人敢說本王下棋的時候走錯!」老王爺架勢十足地罵道。
我再次火起,頭頂冒煙。剛才我都賠了笑了,這老頭還想怎樣!憑地小肚雞腸,再說了,又確實是他錯!「臭老頭,今年貴庚?」
老王爺坐下,哀聲歎氣:「臭小子拐著彎罵我老糊塗了。哎,人真是老了……」
我也坐下,微笑道,「王爺老了沒關係,只要頭腦仍舊清明便好。」
老王爺看了我一眼,「臭小子,你膽子倒大,只怕這盤棋你贏不了我!」
我也看了他一眼,微笑道,「王爺就算是贏了這盤棋,將軍也是跟我走的份。」
「臭小子,別以為你就可以得意了!」老王爺顯然是極度不爽,「養了這麼多年的兒子,帶到這麼大,竟然對外人那麼好……」
我微笑。
老王爺再歎一聲,「哎,走了也好……都走了罷……走了之後海空天闊,走了好啊!」
我一愣,望了望方才侍從離開的方向。老王爺歎一聲,拾起棋盤上不知誰的棋子亂擺,「聖上恩賜的,名喚是『忠肝義膽』,事實上,哼,完全就是『吃裡扒外』,住著我的王府,吃著我的糧,幫聖上監視著我!」
「這樣的人,府裡還有多少?」我猶豫了下,慢慢問道。
「府裡八百下人,五百是皇上賜的,還有三百,也不定哪個是,怕也早被收了人心了。可憐我老人家,天天作戲,裝瘋賣傻……」老王爺越說越淒涼,竟是走了過來撲進我懷裡,「你看看我,多可憐哪!還有我三個兒子,就因了我這老爸功高蓋主,受了皇上猜忌,你瞧瞧他們,一個個明明有名將之才,可成為今世英雄,只因為我,生生地阻了他們去戰場建功立業,揚名四海。」
「……」我望了一眼懷裡那個哭得似乎很淒慘的老頭,摸摸額頭。老頭,現在根本沒人吧……你確定你是裝瘋賣傻?
……本性就這樣子吧……
撇撇嘴,聽得老頭繼續道:「我家劭兒就這樣子跟了你走了……我老人家心疼啊……可是也好啊,天高皇帝遠,也不用提心吊膽地怕說錯了話,做錯了事,擔心什麼時候聖旨下來就殺個滿門……」
我微笑,摸摸老頭的背,「王爺實在不必過於哀傷,我會好好待你家兒子的。」
「臭小子,你倒是得意了!」老王爺怒一聲,回到坐位上,我微笑,坐正,重視棋局。
小忠小膽兩侍衛急急地趕了來,「王爺,酒來了。」
老王爺拿過酒,微笑著,倒了一杯慢慢喝。
我在這廂發愣。
「李大人,您要不要喝一杯?」老王爺關切地問道。
「……」
我抬起頭來望著那老頭,「……」
「酒是去年皇上賜的,上百年的陳釀,味道很不錯。」老王爺微笑著推薦。
「……」
心憔力悴地出了園子,便見應劭早已經候在園外了,「怎麼樣?」我一出來,就見他緊張地過來問。
「還能怎麼樣,輸了。」我蹙了一下眉,活動活動筋骨,「累死我了。」
「怎麼會輸?」應劭急了眼,「這下如何是好!」
「怎麼不會輸。」我歎氣,揉揉肩,再揉揉手臂,人老了就是不行了,這樣子坐了一會兒,竟然會渾身酸麻,連牙關都痛,哎,都是被氣的啊!一個勁地咬牙切齒。「你那棋品良好的老爹把我的棋子全部捉了去,獨留了我一個將軍,你說,這棋我還能下嗎?」
應劭瞠目結舌。半晌吶吶道,「我早知我爹他……哪想……哪想他會如此……這下如何是好……」
我斜眼看他皺眉焦急,慢慢地走了過去,輕摸他臉,柔柔道:「那麼想嫁給我?」
心中那個叫得意啊!微笑,微笑,保持良好形象!
應劭一下子雙頰染上緋色。
我微笑,「怎麼辦?王爺不准啊,怎麼辦呢?應將軍?下官也無能為力了,心有餘,力不足啊!」
應劭焦急起來,走了幾步,我望著他焦急模樣,心中極為滿足,索性倚了軒門,看他走來走去。小園門口也是兩排半人高的迎春樹,他人一走,步履並非從容,衣袖之間帶了風,鵝黃花瓣簌簌落下,也是一番美景。
他大將軍走了幾個來回,忽地定住,抿了抿唇,直直到我面前,一雙黑眸注視我道:「李斐,你莫誆了我!你何等聰明,怎麼會輸?」
我笑了起來,「可是我就是輸了啊。」天清雲淡,冬日剛過,便已經有粉蝶出了來,輕輕地在他身邊跟了過來,停駐在他粘了花瓣的肩頭,我拍掉那個可惡的傢伙,閒閒地看他,「大將軍你說如何?」
應劭一雙黑眸驟地深邃下來,我心怦怦跳起來,口乾舌燥。
正值老王爺喝完了酒踱了出來,一眼就見得我把手伸向他寶貝兒子,一下子暴吼起來:「臭小子,你想幹什麼!」
我悻悻,額頭上立刻有東西亂跳起來,轉向應劭,「那一切就如將軍所說,我們趕緊私奔吧。」
春分的一天,應王府裡年老體弱,不不不,應該說是年輕力壯的應老王爺突地跳起半米高,據老王爺說是一時興起想鍛煉身子骨,據王府下人說,那是老王爺天生神力突然暴發,更有憎恨應王府的人惡狠狠地推測為是老王爺迴光反照,死期不遠,當然,也有人悄悄地輕聲說,「那是因為他受了某人刺激」。
第九章
下午一時開懷,竟忘了去王府該做的事情。結果吃了晚飯再次逛到王府。進了門,仍是被慇勤的守門小僕請了進來,引入客堂。只是我心有餘悸,偷偷便鑽入應劭房內。
大將軍房內風光獨好。開窗可見青山巍峨在暮色中隱隱,引得我胸中正氣剎時間浩如山川;閉窗可見案贖嚴謹,我踱過去看了會兒,皆是兵法書籍,胡亂抽一本,翻開看時,正是一句「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也……」。如此嚴重事情,與我最近看的那些鄉野小說相比,明顯無趣,不由得心中有些無味。插了回去,踱到他床邊,見枕畔露出書冊一角,線裝本,黃書頁,略有些眼熟。隨手便抽了出來,一看書名,腦中「轟——」的一聲,立時兩眼發直。
應劭一進來,見到我在,驚喜道一聲:「李斐,怎麼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再走近來時,見到的便是我這番模樣。
「飽暖思淫慾,飽暖思淫慾,正好晚飯,正好佳人在側……」我喃喃幾聲,慢慢地將手中書舉起來給身後的人看。
應劭的臉一下子慌亂起來。
「……前面的我自是不用道了,可是這一頁……我翻到的這一頁啊……」我言語慼慼,飲泣道,「『那兩小童站在一旁,看得性起,一時也按捺不住,摟將起來,一個口中喚著好哥哥,一個叫著好弟弟,扯了褲子就行那苟且之事。那弟弟竟是初嘗雨露,卻也是亂扭身子,把個哥哥急得……』」
「別念了。」應大將軍遮了眼,我轉了身,見他眼神慌亂。
「誰給你的?」晃晃手中那書,卻是我自家書架上的一本《淮南春色》。此書其間道盡淫穢香艷事,難道僅此一篇?只是此書怎麼會落到他手中?
應將軍面色僵硬,神情赧然。
「說!」我顧不得他神情尷尬,心中只想著家裡何時出了如此家賊,竟把這等淫書穢詞拿了給別人看。真是——豈有此理!
「是小福嗎?」我問道。
大將軍微微點頭。
我從鼻孔裡哼兩聲,小福,做得好!繼續追問,「何時?」
「昨日上午。」大將軍極度不安。
昨日上午,我再哼兩聲,想是我讓小福那傢伙去送了傘過去,可恨那傢伙,不能讓人接了傘,卻不知從何來的機靈,也不知那傢伙說了什麼話,竟讓人收下了這本書。「看了多少了?」我再問。
「只到此處。」應劭低著頭道。
我低頭一看,果然見有一張書箋夾在書頁靠書脊之處。暗點一下頭,將書放回,得他身上略有些薄汗,不由地吞一口口水,在案前坐下,略微地定了定神,問一聲:「剛才去哪了?」
「跟大哥切磋了一下技藝。」他大將軍說道,這才敢伸出手來擦一下額頭汗水,然後伸手解衣,我的心倏地一緊,目光死死盯著他。
看上去顯得粗糙有力的手指扣在練功時穿的皂絹料罩袍上,解開後又拿去護胸甲,身上剩了藍色長袍。
坐在案前的人兒握緊了拳,以拳支額,沉思半晌,方沉著聲音道:「將軍那本書前面可都細看過?」
應劭走到我面前,神情有些緊張:「李斐,你並非小家子氣的人,莫再提起這本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