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胭脂蟲
轎簾一動,一個聲音響起,「落轎。」
身影從轎中下來,臨嘉四年兩榜探花,安之悅,字文康,世家子弟,其父仁和之亂時護駕有功,封王爺,賞府邸一座。
看到自家郡王下轎,剛才那個小侍衛噤了聲,太子氣呼呼地走到我身邊來。
「李大人別來無恙。」安之悅下轎道,神色高傲,「久聞李大人遠調汾縣,今日怎麼有幸在京師相會?可是要遷回京師就職了?」
「一切還看聖上隆恩。」我賠笑道,「郡王您的人馬衝撞了此處民俗,還望郡王對手下略為約束。」
太子好奇地打量著我們兩人,視線一下子落在安郡王身上,一下子又落到我身上。
「噢?」安之悅望了望四周,口中嗤笑一聲,「愚民愚事,有傷京師大雅,李大人對此事倒是如此態度?就不怕皇上再給你加個罪名,發配邊疆嗎?」
太子臉色驟變。
我賠笑道,「鄉間民風淳厚,別有風味,無關國事,郡王爺您太憂心為國了。」
安之悅笑道,「李斐,這汾州三年,你倒是學得八面玲瓏了。我還道你像當初一樣,連本王都不放在眼裡呢!果然聖上眼光不凡,憐惜你這種人才,知道你這種人,稍加磨練,便會知分寸了。」他口中嘖嘖有聲,「不過聖上還真是有勇有魄,把你這等叛國竊國罪臣召回京師來,就不擔心你——」
「郡王爺多慮了……」我笑道,「皇上他——」話沒說完,「大膽!」太子兩手緊握,怒喝一聲。
我低下頭來,望見自己的手被太子緊緊握住。
「噢?」安之悅一向眼高於頂,方才似是沒有望見站在我一旁的人,這下子被人怒喝一聲,不由地抬眼細細打量。
我手微動,想掙脫,卻仍被那雙養尊處優的手緊緊抓住。
安之悅曖昧的眼神對上我,「李大人何時又養了一小童,倒是學得跟李大人當年一樣,如此的不知禮節,李大人平時怎麼對他如此的疏於管教呢,」他嘖嘖,「這怎麼行,李大人憐香惜玉,也不必寵成這種德行,就讓本王替你管教如何?」
「給我跪下——」太子聲音暗沈,一字一句道。
安之悅的眉微微地向上挑了一下。顯然,他沒有見過太子殿下。
「給本宮下跪——」太子臉上怒意明顯。
安之悅挑眉,回過頭來笑對我道,「李大人難道平時都是這樣子跟你的臠童玩鬧的?真是……」他搖搖頭,面露不忍之色。
「你這個什麼什麼小王,見了本宮還不下跪!聽到沒有?」太子暴怒,「來人哪——」
我下巴差點脫臼,輕輕拉扯太子衣袖,「太子殿下,這裡你的手下只有下官一個人,難道您要我上去踢他一腳,讓他跪下?」
「哈哈哈——哈哈哈——」安之悅大笑,「李大人,你養的人,還真是……」話音未落,「撲嚇——」一聲,他重重地跪在地上。
「你——」他怒回頭,是郭侍衛。這個人他倒是認得的。
「下官護駕來遲,讓太子殿下受驚了。」郭秀走到我們面前。此人倒是長得相貌堂堂,眉目深燧,五官深刻。
抬眼看太子,但見他臉上青紅交替,神情怪異。
「太子殿下,回宮吧。」我歎一口氣,「您剛才也看到了,這裡不是您一個人能待的地方。沒有郭侍衛護駕,下官勢單力薄,實在保護不了您。」何況他又這般的喜歡強出頭。
……
太子無語片刻,突地衝上前去,對著跪在地上的安之悅就是一陣猛踢,「叫你亂撞人!叫你對本宮無理!叫你有眼不識泰山!」
可憐安郡王今日時運不吉,遭此橫禍。
我轉過頭去,不忍心看。
「還有你!過來——」太子指著剛才罵他寒酸的小侍從,「也給我跟他跪在一起!」
小侍從委委屈屈地跪下來。
「叫你罵本宮!叫你說本宮寒酸!你現在看好了!哼哼!」太子暴怒,衝著他大罵,身上的破大襖略有些寬,兩袖揮舞著,頗有些氣極的可愛。
「李大人,下官先帶太子回宮。恕不送李大人。」郭侍衛抱拳道。
我笑道,「不送不送。」看他護送著不情不願離去的太子離去。回過身來,正好看到那個小侍從拉著他的郡王歪歪斜斜地從地上爬起,安之悅額上被腳踹了兩腳,他顫顫地站穩,咬著牙,手抖抖嗦嗦地從袖中掏出一把折扇打開,擋在身前,扇上八個大字,「謙謙君子,謹言謹行」,仍是氣得臉色青紫。
「李斐……你……」安之悅牙齒咬著下唇,聲音顫抖,「你……」
「安郡王,下官先行告退了。」我微笑道。
「站住!」安之悅道,拿起扇子使勁地搖兩下,力求鎮定下來,「李斐,你別以為你攀上太子了,便可以飛黃騰達了!你充其量不過跟你那舊情人一樣,靠著在床上——」
「嘩啦——」一聲。
眾皆嘩然。
而後,一片沉靜,只聽得不知是誰「咕嚕——」一聲,使勁地把噎在喉嚨裡的一口唾液吞進肚子裡。
「請問雀華街在哪兒?」我微笑著轉過頭來,對著近旁的一位年輕人一笑,他愣愣的,「向左走五十步,再左拐,就是了。」
「謝謝。」我拱手,摸摸袖子裡,還有幾兩碎銀子在,掏出來給他們,「對不起,把你的東西弄破了,這點小錢,就當做賠罪吧。還望你們不要在意。」
少年愣愣地接過錢。
我邁步就走。
「李……李……斐……你……」身後,安之悅搖搖晃晃地爬起,臉白髮白,頭上還頂著一大塊泥瓷碎片,半尊原本就已經殘破的關公大帝泥塑全體粉身碎骨,泥灰落了一地。
君子恥與蚊蠅為友,節士堪作松柏之伴,天地形物皆可一笑,古今變異何有與我,行止從儀,思維循智,雖百千歲,糾萬叢蠅,我自大笑。
第二章
回到客棧,已經是有一個人等在房內了。聽得小福一說,我急急入房。面前的人放下茶杯起身,那種神宇間神彩,跟應劭十分相似,「不知將軍駕到,有失遠迎。失敬失敬。」我連連作揖賠罪。
他笑道,「李大人如此見外。」一雙眼滴溜溜地轉,似是在打量我。
「呵呵,不敢不敢。能得應將軍來看望,實在是受寵若驚。」我喚人沏茶擺酒。應非笑笑辭,將一卷聖旨放於桌上,「只是來跟李大人說一聲,三日後面聖。」
「下官誠惶誠恐。」我道。
「呵呵,誠惶誠恐?」應非笑笑道,「方纔手下來報,說你在路上砸了安郡王的車駕。」
「不敢,不敢,下官實在是不敢。」我笑。應非笑其人似乎較好相處,長得煞是堂堂正正,正如應劭,但除卻一雙眼,卻是長了狹長的丹鳳眼,不住地打量著我,似在觀察著些什麼。
應非笑坐下來,「李大人,你我同輩,不必如此拘泥。京師就這麼一點大小,任何事情,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有好多人知道。還是小心為好,莫太過於招搖,平白地得罪了人,對大人的仕途不利啊。」
「領教,領教。」我點頭點頭。
應非笑一雙丹鳳眼在我身上轉了幾圈之後,忽得站起來,拍手,門口進來兩個手下,手裡捧一疊絲綢,「李大人此番進京,也得有些準備。京師雖然是人才濟濟,但大多數人還是鼠目寸光之輩,看你服色簡樸,或許有些不當之處。些許薄禮,還望李大人不嫌棄。」
我略有些愕然。若是應非笑存了心賄賂,我小小一介七品芝麻官,連是否會高遷都未知,未免太過小提大作;若是論他愛才,未免太過殷切;若是拉攏人心,那也未免太過把我李斐放在眼裡了。
「下官衣衫襤褸?」我笑笑,「入不了將軍鳳眼,見諒見諒。」
「呵呵,李大人暫且收下吧。」應非笑似是沒有看出我推拒之意。
我沉默了會兒,「三弟明日會回京師。」應非笑忽地冒出這樣一句。
我愕然。
「到了灤州,他還念念不忘,每日一封信嘮嘮叨叨,何時我教的三弟竟會變成如此。」應非笑笑歎道,「李大人,我還從未見過有什麼人事可以讓他掛心如此。」
「……」我略有些尷尬,敢情人家是把我當成人家的弟媳了,現下是來命令我明日梳好妝穿好衣打扮停當來迎接他家功臣回來,「將軍言重了。」
「呵呵,」應非笑似乎是極為滿意,「明日舍下將會為三弟辦慶功宴,還望李大人賞光。」他從袖中掏出請柬來,放在桌上。
「……」敢情他應家老大來相弟媳,看準了,同意了,滿意了,這下子讓我去拜會他父母了……
應劭啊應劭,你到底跟這傢伙說了些什麼東西?
送應非笑出去,我歎氣。下午竟然也有幾個人過來,不外乎是一些舊人。三三兩兩的應酬,竟然煩不勝煩。不由想,這隨隨便便地一個小官進京來,居然也會有人來如此巴結?這到底是抬舉還是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