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田婈
當他認識路悠第一秒開始,矛盾的感覺就一直纏著他不放。
他終於知道,矛盾的感覺或許令人無所適從,但卻是最容易刻入人心、讓人遺忘不了。
「從有記憶開始,我每天都看見媽媽流淚,我不懂為什麼一個像女王一樣漂亮的女人,每天都在哭。」
路悠正努力和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奮戰i……
「到我長大懂事後,媽媽告訴我,爸爸會那麼頹廢是因為遭受到挫折,讓他對人性失望。」路悠說到這兒,淒然的笑了一下,斗大的淚珠就這麼滾下來。
那一顆淚珠,像顆炸彈,瞬間將曲衡的心猛然炸了開來。但是路悠卻若無其事的,或說故作堅強,大方的用手背拭去。
跟那天的放聲大哭相較,她今夜的淚水實在美得懾人,美到令他窒息。他一向不喜歡女人哭泣,可此刻他卻為她的淚深深感動著。
「我高中時媽媽就去世了,媽媽給我最深刻的記憶,就是她那雙蘊藏淚水的眼睛。」
「跟妳一樣。」曲衡情不自禁接著說。
路悠又微微笑了一下,不回應他的油嘴滑舌。
「妳爸爸呢?」曲衡問,重點來了。
「我那好高騖遠、想一步登天、一夕致富的老爸,唉!」路悠不太好意思說下去,那畢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妳知道他年輕時做什麼事業嗎?」曲衡持續刺探著問。
「聽潘其胥他爸說,我爸從沒努力認真的做過什麼事業,除了……」
「除了什麼?」
「跟你爸爸倒有異曲同工之妙,他投資過開採金礦。」路悠說著,不免覺得不好意思而笑起來。「同樣挖礦,你爸爸挖出一片天地,我爸爸卻是自掘墳墓。」
曲衡有點震驚,她竟然那樣形容自己的父親?
「如果那時候我爸認識你爸就好了!一起挖的話托你爸的福,多少分一點,對不對?雜誌上說你老爸富可敵國耶!你們家一定有錢到爆!」路悠開玩笑之中還夾雜著諷刺。
曲衡這下確定,路悠對她爸爸曾經跟誰合夥開礦的事完全不知。那麼她就一定不知道他家金庫裡有一箱屬於她爸爸路林的金條了。
「然後呢?他放棄挖礦之後呢?」
「聽說意志消沉就東混西混,可能從那時候開始進出賭場的吧!」
「所以妳努力賺錢幫他還賭債嗎?」如果是這樣,故事性就普通多了。社會上多的是扛家債的人。
路悠笑了笑,「其實他找了個多金又多情的老公給我。」
第七章
怎麼可能?她的初吻還是「栽」在他手裡!她怎可能有老公?如果有老公怎可能對她在外的行為不聞不問?
曲衡狐疑的看著她,語氣怪異。「妳有老公?不會吧?」
路悠撇撇嘴說:「是未婚夫啦。就潘其胥啊!你在警察局裡見到的那個。」
原來,在警局裡叫路悠嫁給他的討厭傢伙,就是她的未婚夫呀!
咦?潘其胥,姓潘,他爸爸該不會就是另一個合夥人潘偉德吧?
「當時在警察局裡,我看妳的樣子好像也不太願意嫁給他,為什麼?嫁了他,妳不是就不用奔波勞苦了嗎?」
「呃,人各有志嘛!」
「那妳懷的是什麼雄心大志?」曲衡感覺出她語帶保留。
「也沒有啦!不如換你說你的事。」路悠硬是不說了。
曲衡明白她對隱私的堅持,便不再強人所難。
「我跟妳的命運完全不同,從小到大沒吃過苦,人家說銜金湯匙出生的,大概就是形容我這種人。」
「真好命!」路悠嫉妒死了。「金湯匙算什麼?我看你是咬金元寶出生的。」
曲衡苦笑了一下。「好命的人通常不會認為自己好命,我理所當然的揮霍老子的錢財,出手闊綽,就算惹再多禍也不必擔心,自然會有人收拾爛攤子。」
「不怕遭天譴啊你!」路悠真覺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我未確信某件事之前,我會覺得富有是可恥的事,我有種很強烈想要把家產敗掉的感覺。」
好恐怖!竟有人想要把自己的家敗掉!而且還說得稀鬆平常。通常只有人會不小心把家敗掉,沒有人是故意要把家敗掉的。
曲衡的想法真的好奇怪。但是如果他把家產敗給她,她倒是會很樂意接受啦!
「你想確信哪件事?為什麼富有是可恥的事?有錢的話高高在上、處處備受禮遇,有什麼不好?像你這種想把家敗掉的人才可恥呢!」路悠說。
「妳不懂。」
「我當然不懂,因為我從來沒有富有過。」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說,有錢不好?」路悠語氣有點激動,就說嘛!最看不慣他這種花錢如流水卻還要故作清高的人。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我又沒殺人放火!賺的都是正正當當的錢!」好端端的,路悠不知他幹嘛又把話扯到她頭上?
「我不是說妳。」
路悠住了嘴,不是說她?難道是說他自己?
「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你們家的財產是不正當取得的不義之財?」
曲衡心一抽,她說對了,他就是這樣。「交換剛才的秘密,妳說,我就說。」
「好。」路悠爽快答應,因為她的秘密根本不算秘密,是比較糗而已,倒也不是不可告人。
不過,曲衡的秘密就一定是秘密,否則他的表情不會那麼嚴肅。
所以這種交換對路悠來說,根本沒損失,而且可以滿足她的好奇心呢!
「妳先說。」
「嗯,其實,我努力賺錢只不過是想換回自由而已。半年前我爸被人追債追得很慘,就訂下我和潘其胥的婚事,代價是一千萬。後來我爸留了封遺書,就自殺了,他在遺書中除了告訴我他一生的悔恨外,還說我的婚約並非絕對,如果我想退婚,只有自食其力賺錢償還潘家,不然就認命吧!」路悠說著,想起了昨夜。「其實那天在你家,我幾乎已經徹底死心,反正我的目標也很難達成,乾脆就嫁給潘其胥算了,他是個好人,也很照顧我,我到底在挑剔什麼?」
曲衡忽然覺得胸口悶悶的,有點痛。
「是什麼又讓妳回心轉意?尤其在經過前天的挫折跟打擊之後,妳怎麼調整自己的心態?」他沉沉的問。
「不知道。大概是一種澆不息的渴望和夢幻的期待吧?還是純粹走火入魔、賺錢賺上癮了,我也不知道,反正當我在猶豫不決、萬念俱灰時,忽然聽到古耘說拼圖比賽有獎金可拿,我的雙腳就好像自動上緊發條般跑去,所以也就自然把想放棄和不愉快的事都忘掉了。」
「幸好妳沒放棄。」
「可不是,我還有時間賺錢來還,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放棄嘛!你說對不對?你要多學學我,不要成天想把家敗掉!」
曲衡笑了一下。「妳的確是我所見過最積極的人。不過,什麼是妳澆不息的渴望和夢幻的期待?能不能透露一下?也許我幫得上忙。」
「免了吧你。學者型的白馬王子是可遇不可求的!」
「原來是學者型白馬王子!」曲衡一拍額頭、仰天大笑。「天啊!居然是為了一個根本不曉得會不會出現的男人?我還以為妳想當女強人呢!」
路悠被他取笑後才發現自己說溜了嘴,一時氣紅了臉。「你竟然這樣取笑我,太過分了。現在換你說!你可不要耍賴。」路悠作勢掐他脖子。
「我……可不可以反悔?」曲衡怕她真來,趕緊先輕握住她的手腕,以備她真的下手時做抵制。
「不行!」路悠當然沒那麼仁慈。
「那,我簡單說好了,我只是對於我父親擁有的財富感到很排斥,總覺得天下之大、人之多,他憑什麼比多數人富有?我一直有這樣的感覺。其實我常常對自己的揮霍行為感到羞愧和不安。」
路悠聽得出曲衡的話中避重就輕,但她也沒有具體的證據來抗議他沒將真正的秘密說出,只好半信半疑的放他一馬。
「那你以後多做善事就好了,造橋、鋪路、蓋孤兒院……什麼的。」
「我第一件善事做給妳,好不好?」曲衡用手肘碰碰她的手臂。
「不用,你只要無條件把我該得的一百萬元還我就行,不要再耍詐了。」
可不是嗎?這兩筆債要了好久還是沒什麼進度,曲衡真的很小人。
曲衡大笑起來。「那就跟我回家拿啊!要不然懷個我的孩子,拿一億也不錯,我爸不是說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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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悠當然沒這麼好騙傻傻地跟曲衡回家,不過她卻好心的「捨命」相陪,陪他在海邊直到天亮。
原因呢?說起來路悠算是被威脅的,曲衡說夜色太美,又聽了她淒慘的故事,所以不想回家,要她陪他聽一整夜的海。
路悠想想,他若不送她回家,她自己也沒辦法離開海邊,就算她賭氣用走的回去,搞不好還沒到家天就亮了!與其單獨夜行引來危險,不如與他相伴鬥嘴也好。結果就是--他們吹了一夜的海風,聽了一夜的潮起潮落。哼,如果她是真的「陪出場」,他都不曉得欠她多少鐘點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