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駱沁
腦海中浮現那日在白堤初會的情景,曲無瑕閉上了眼,有他的情景皆歷歷在目。她和他是天注定的孽緣,再也不可能了……曲無瑕攀過了涼亭欄杆,扶著亭柱而站,欄杆外的距離,必須踮起足尖才得以站立。煙霧讓她看不到底下,只聽到清澈的水聲在下方流過,彷彿一股沁涼,洗滌著她的心靈,讓她平靜。
她的出生是一種錯,她的存在也是一種錯,而今,這個錯誤,她將予以了結。來生,還有可能吧?
曲無瑕哀戚一笑,閉上了眼,縱身一躍……
第九章
她看見碧綠的深潭中,有一雙幽邃的黑眸,像他,但眸中卻透著她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關懷和擔慮。
沒想到她在臨死之前,還能清晰地想起他的眼……曲無瑕淒涼一笑,緩緩睜開了眼。
「曲姑娘,你終於醒了!」驚喜交加的叫喊聲,把她從失魂中拉回。
曲無瑕驚訝地睜大了眼,發覺觸目所及的是再熟悉不過的景物,和書兒那張喜極而泣的笑臉。這兒……是她當初心碎離開的地方啊!
「我……在做夢……」曲無瑕喃道,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是真。定是她死了,眷戀的魂魄飄到了這個地方,徘徊不肯投世。
「是真的、是真的!」書兒拉過她的手,觸上自己的臉頰泣道。「不是做夢,你真的回來了!」
那臉頰是溫的,那淚是熱的……她真的活著,真的回到了這裡?
還來不及有任何思緒反應,淚已迅速湧上了眼*。「書兒……」只說得出這兩個字,激動的心情讓她哽咽得泣不成聲。
「別哭啊,回來是件好事,別哭。」書兒不住幫她拭淚,卻是越拭越多,最後連她自己也忍不住大哭,兩人相擁痛泣。
好半晌,兩人的激動情緒稍稍平復,看到彼此哭得淚眼模糊的樣子,都不禁破涕為笑。
「一回來就哭,成什麼樣?」書兒笑嗔道,她用袖子抹去淚水。
「我怎麼會在這兒?我明明……明明……」曲無瑕咬緊了唇,無法再說,那種無法被世間所容的絕望心情,至今想起,亦是撕痛了心。
「我也不知道,從你離開後我就被調到別的地方去了,今早爺叫我到這兒來服侍人,沒想到一進房就看在你躺在榻上。」想到乍見的驚喜,書兒忍不住微微哽咽。「定是爺帶你回來的!」
「他……帶我回來的?」曲無瑕喃喃重複。難道她看到的那雙眼,真是他的?這怎麼可能……
「不然還有誰有權利下這個決定?啊!光顧著哭,都忘了!」書兒低呼一聲,端來還冒著熱氣的瓷碗。「來,喝參湯。你才離開不到十天,就憔悴成這個樣子了,不好好補補怎成?」
他的復仇還沒結束嗎?他還有後續的舉動尚未做出嗎?曲無瑕怔然,隨即淡淡地笑了。只要能回到他身旁,就算是他要親手將她刃之以為洩恨,她亦無怨無尤,只要還能見到他,這就夠了……
曲無瑕順從地喝下書兒遞來的參湯,感覺流過胸臆的溫熱汁液,也溫活了她已死的心,為她帶來生存的力量。
***
看著眼前攤開的紙張潔白一片,然而見者的心緒卻是百般紛雜。
慕容恕提筆的手懸了半晌,遲遲不曾落下,最後還是將筆置回硯台,起身走到窗邊看向窗外的湖光山色。然而翠峰碧湖的美景,依然滌不去心內的煩亂,反讓他憶起她那抹縱身躍下的身影。一思及此,他不悅地皺起了眉。
雖然那時在下方坐著小舟等候的他及時接住她下墜的身子,甚至沒讓她沾到水,可那倏地心悸的感覺,卻讓他難以調適,一直至今,明知她已安然無恙地身處這座莊園,卻依然梗介於心,無法釋懷。
那時,當他聽著那名安排至季家的下屬鉅細靡遺地報告季子熙藉酒侵犯、後被她以簪逼退的經過時,他只覺怒火上湧,甚至幾乎開口怪罪下屬的袖手旁觀。
幾乎,只是幾乎而已,他還沒失控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他非常明白沒他的交代,下屬絕不會擅作主張做出他吩咐外的舉動。
這樣的結果不是他精心安排的嗎?可耳聞時泛過心頭的唯一情緒,卻是質疑起自己的殘忍。他還來不及回答自己,又被另一個消息攫走了注意——她離開了季家,行蹤未明。
幾乎是同時,竄過腦海的是那座白堤的景象。他沒給下屬任何交代,只是淡淡地吩咐退下。等到察覺自己做了什麼事,他已獨自劃了小舟,在那座橋下由深夜候至初曉。
他根本無法解釋這失常的舉止所為何來,但當他聽到她疲累的腳步聲走入了涼亭時,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心中如釋重負的安心。
練過武的他耳力尖銳,讓他聽到了一切。她的低泣,她的怨懟,和她攀過欄杆縱身躍下的輕響……
她被他傷到這種地步,居然還是怨上蒼的詛咒,而不願怨他。一絲痛楚猛地竄過胸膛,慕容恕用力地握緊窗欞,滿腔糾葛的難解情緒讓他不知該如何宣洩。
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是她。慕容恕瞬間斂起散落的心緒,容色冷淡地回身,果見猶疑躊躇的她站在門口。
沒料到他會突然轉身,還在斟酌著該如何開口的曲無瑕頓時紅了臉,手足無措呆站原地。
「有事?」沉冷的語調完全嗅不出曾有的波動。
書兒好不容易幫她問出慕容恕的行蹤,不是為了讓她在這裡發呆的。深吸口氣,她好不容易找著自己的聲音。「是……是你救我回來的嗎?」曲無瑕低著頭,還是鼓不起勇氣抬頭看他。
他凝睇她許久,徐道:「沒錯。」
「為什麼這麼做……」她抬起頭,卻在看到他的臉時語音微弱了,急切求解的眼神轉為癡迷的深鎖,貪戀地流連不去。
他就在她眼前,不再是只能在夢境中才得以相見,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曲無瑕揪緊了衣擺,怕難以壓抑的衝動會促使她不顧一切地上前擁他。
她那毫無保留的迷戀眼神,竟讓他幾乎無法招架。
該死上讓她愛上他這只是復仇的手段而已,他動什麼心?慕容恕怒斥自己,將脫韁的心智硬生生地拖回。
「為什麼?」他冷冷反問,替自己找尋一些回復恨意的時間。她是造成他家破人亡的罪源,就算他此時用冷酷言語折磨她,也是她應得的,能救她脫離外界已是他破例的仁慈。「你以為你能一死了之嗎?你還有太多的債未償,我不會就這麼輕易讓你死去。」
無所謂了,只要能待在這座屬於他的莊園,她真的什麼都無所謂了。曲無瑕淡淡一笑,依然用著深戀的眼神看他。「早在白堤橋上相遇的那日,我就不再屬於我自己了。」她輕道,訴說的是內心深處最赤裸裸的情感。「至你赦准讓我離世之日,請告訴我,我會雙手捧著利劍,讓你親手了結這段罪孽。」
慕容恕渾身一震,不知該如何化解心中悸動的他只能將衝擊轉為憤怒。眸子因陰鷙而轉濃,憤而轉身。「出去!」
曲無瑕無語,望著他,將他的背影深深地烙進心版,才挪步走出。
「在你死前,我會讓你活得比死還痛苦!」在她要跨出門檻時,他冷狠道。
她頓住了腳步,揚起微笑,低緩道:「我等著。」轉身走出書房。
她怎能如此?那像是已洞悉一切的死心塌地,根本無法讓他獲得復仇的樂趣。這不是他要的反應!
為何他還會感到不忍?!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慕容恕握緊了拳,滿腔的躁鬱化為全力,握拳重擊牆上。
由拳上綻出的血痕,在白牆劃流而過……
***
捧著酒壺的姒*不由自主地顫抖,在看到慕容恕纏了白布的手時,更是嚇得正襟危坐,不敢輕舉妄動,她膽戰心驚的表情渾然失了過去妖媚誘引的模樣。
她以前居然還曾妄想要擄攫他的心、入主這座莊園?偷覷了陰鬱的慕容恕一眼,姒*只覺過去的她真是白癡到沒有腦袋的地步。閱人無數的她竟然掂不出他的斤兩?眼前這名喜怒難測的男子根本不是她可以碰得的。
經過上次,她早已清楚體會到了。過去得他召喚,她是恨不得插翅飛來,使出渾身解數勾引;而今她卻視為苦刑,一心只想盡快離去。
慕容恕舉杯就口,突然輕道:「怎麼?你平常的嬌媚哪去了?」
怕都來不及了,她哪還有餘力故作嬌態?姒*背脊一涼,扯了個僵硬無比的笑容,小心應答:「姒*見爺心情不好,不敢煩爺。」今天他又只讓她帶了一名彈奏琵琶的樂伶,要是他又發起怒來,她可是人單勢孤,沒人可以幫她的。
「心情不好?」他輕嗤一聲,姒*的心跟著高懸,怕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見他只是又舉杯喝酒,她才微微放心,立刻替他斟滿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