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綠痕
「晴諺,朕對你是真心的。」
心靈的觸碰、眼睫的翕動、血液呼嘯而過的聲音,將他們彼此之間的空隙揉混成一團濃郁得攪不散的氛圍。睛諺用力張著雙眼,捨不得眨去眼前片刻的片點,那雙倒映著浩瀚臉龐的眼瞳,在燭下閃閃發亮,試圖想將說這些話的浩瀚給牢牢留據在她的眼眶裡。
是不是只要留住了這些,幸福就可以輕易的降臨?
是不是在把雙眼合上了後,終於鬆口的愛意就會烙進她的心底,任誰再也抹不去?
赤裸裸的真心,此刻看起來好脆弱,可它卻又如此地美麗,它美得讓人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楚的情緒。她從沒想過,人生裡除了艱難與痛苦外,原來美好也會令人落淚。
「為我,值得嗎?」看著他的斷指,她噙著淚,但不肯示弱的淚珠,最終還是翻出眼眶。
「值。」
「你從未說過……」握著他的傷處,她不知該不該放開,但這時,浩瀚覆上她的手,與她緊緊交握。
「海誓山盟不難,十人中最少有九人曾脫口允諾過,那,剩下沒開口的那一人呢?他在想什麼?」
「他在想什麼?」她瞧著他清澈的眼眸,深深望進他總是讓人看不清的眼底。
「他在想,他的愛,應該不只是如此而已。」他以很平淡的口吻說著,就像只是個普通的路人甲乙而不是什麼皇帝,「他會煩惱,該給另一個要攜手度餘生的人什麼樣的生活與環境?他會愁明日是晴是雨,一家人是否能溫飽,以及他們的孩子,能否平安無憂的長大……」
晴諺靜默了半晌,緩緩抽出猶在抖顫的雙手,深深感覺到,愛情就像尾狐狸,其實既奸詐又陰險。
站在紅繩這一端與那一端的兩人,在情絲還纏繞得難解難分之際,只要誰搶先占好位置,誰先開口。掏心挖肺地將深藏不露的真情攤在陽光下後,誰就穩操了勝券。而另一個慢了一步開口的人,就只能宣佈棄降,選擇愛上他的全部,再奉上她的全部。
雖有不甘,也許感覺還有點卑劣,可是它甜蜜無比、真誠得讓人的眼眶幾乎攔不住那欲溢出的一小攤清淚,然後又因那鼓滿胸腔的感動,而不得不收下誰先給予的幸福。
「你太狡猾了……」她不斷搖首,覺得一敗塗地,卻又輸得好不甘心。
「朕好,為你;朕惡,也為你。」他的指尖再次滑過她的芳容。
晴諺僵站在原地,恍然地感覺著他蝶吻般的指觸,輕撫過她的唇瓣,再滑下她的面容點向她的心房。
「陛下!」十萬火急被催趕而來的太醫,一見浩瀚的斷指,當場被嚇得血色全無。
「朕沒事。」他應付似地應著,兩眼還是在晴諺的身上遊走,「睛諺,朕需要你。」
朦朧不清又帶著暖昧的話語,晴諺聽得再明白不過,她一手抹去眼角的淚,重新振作起精神,朝他揚起下頷。
「你當然需要我,眼下除了我之外,你以為還有誰能救你?待會我就去點兵,然後率軍去守住你的坎天宮,你給我好好的在你的地宮裡待著!」
「這個,就由朕暫且收著。」浩瀚冷不防地拉住她,不顧她的反對取下她一隻耳環,「朕在地宮等你,待你回來了,朕再親手還給你。」
欲走的晴諺停下腳下的步子,感覺此刻在他掌心裡緊握著的,彷彿不是只耳環,而是某種承諾,她將他的擔心悉數瞧進眼底,而後看著他將耳環收好後,不顧一旁太醫的目光,掬起她一繒發送至唇邊親吻。
「朕命你,無論如何都得回到朕的身邊。」
知道自己很可能得把命豁出去的她,慢條斯理地抽回自己的發。
「用不著你吩咐我也會回來!」都這麼多年了……在他對她說了那些後,她若是死了,豈不是太不划算?
有了她這句保證後,浩瀚的面上這才又露出了笑意。
「陛下…」」就快急自了發的太醫,緊張地在他身旁低喚。
「咱們走吧。」當晴諺一聲不響地離開他面前後,傷口劇烈作疼的浩瀚,這才甘心與太醫一塊移駕地宮。
寒風自敞開的門扉灌入殿中,將一殿的燭火全都熄滅,獨留下滿地的不安與空曠。
已集結完成的坎天宮護皇軍,在晴諺來到後,全軍開向坎天宮對外最大的宮門,沿途上,廊外箭雨伴著細雪落下,箭矢的尖端在火把的反射下,散放出點點的銀光,就像是雪夜裡灑落了一地的星子,令人有些分不清是雪還是星。
披上父母曾經著過的戰甲,彷彿就將父母有過的責任也一道披在了肩上,站在宮門內的晴諺仰首望著高高聳立的宮門。
箭矢一根根釘插在宮門和屋簷上的尖銳響音,此起彼落,聆聽著外頭的人聲馬嘯種種紛亂的聲響,晴諺轉首四下看著這座在父母為主上付出生命前,曾經細心總管經營過的樓宇宮殿,原本她在浩瀚受襲後慌亂的意緒,因此而冷靜了下來。
身為坎天宮總管,她的職責是守護陛下。
就算是得和她父母一般失去生命,為了坎天宮裡那一攤浩瀚所流下的鮮血,她知道,她會為浩瀚守住這一片小小的國度,不計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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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不知是何時落下的,在回過神來時,幽暗的大地已披上一層淡淡的雪妝。
坎天宮宮外上百支的火炬,將宮外照得耀眼輝煌有若白日,地面上的白雪瑩瑩發亮,忽地,一攤噴灑而出的熱血落在雪地上,猶帶熱意的鮮血立即將那一層薄薄的雪花融化。』
手握紅劍,領著坎天宮護皇軍的晴諺,在敵將手握長矛策馬朝她衝來時,一劍砍斷矛身,並在矛尖落地之前將它拾起,一鼓作氣反手將它插在敵將的馬腹上。受痛的馬幾當下起蹄嘶聲長嘯,狠狠將馬背上的敵將甩落至地。
一陣天旋地轉後,墜地的敵將還未來得及起身抽出腰間的佩刀,一抹紅光已掃至他的面前,他瞪大了眼,睜睜地看著來劍在下一刻一劍取下他的人頭。
失去綁束的長髮,烏絲在風中飛揚,晴諺一手抹去濺至面上的血漬,瞇眼在人群中找到另一名敵軍為首的將領後,她揚起長劍,以飛快的速度朝他奔去。
沿途上阻礙重重。敵軍也明白射將先射馬這道理,因此敵軍在忙著保護大將之餘,亦下令得先擒下晴諺。自暗地裡竄出來的刀尖劃破了她的左臂,她看也不看,只是以左手抽出腰際的軟劍回贈偷襲者一記。而在她另一手的紅劍則是一刻也沒停下,一一劃過敵軍的戰馬,跟在她身後的屬下,則是追上前來,在敵軍墜馬時紛紛跟上殲滅。
左臂的感覺,像是遭到烈火熾熱焚燒,跟前包圍她的敵軍數之不盡,黑夜與血腥製造的恐懼,千方百計地想要乘隙擠進她的身子裡,可是她卻拒絕攜帶任何一絲恐懼。
她的恐懼早已滅頊了,它就沉在坎天宮那座碧綠的小湖裡。
自雙親殉職後,坎天宮總管之職隨即由他人繼任,但浩瀚與日月二相卻覺得繼任者並不適任,為此,在浩瀚的旨意下,日月二相得在短期內擇出另一名坎天宮新總管。
她已經忘記那時的日月二相,為了此事究竟找過了多少人選,她只記得有日午後,在她待在繡房裡縫製著浩瀚的夏衫時,他倆來到了繡房,怕熱的月渡者坐在繡房外的欄上乘涼,而日行者則是來到她的身邊陪她坐了好一會。
很有耐心的日行者,在她將手中的夏衫縫製完成後,兩手交握著十指,慎重地問向她。
「倘若,你受了傷,而那傷口。傷得很深很沉,往往常人在受了那種見骨的傷後,就再也無法修補與復原。往後當你又再次遇見這種會受傷的機會,你是會全面放棄並逃得遠遠的,還是再一次的面對它?」
天外飛來的問題,起先令她有些摸不著頭緒,但後來仔細深想後,她才明白他所指的是她父母的事,與保護浩瀚的重責大任。
「我會踏過去。」她擱下手中的針線,字字鏗鏘有力地道,「因為再壤再痛的我都已見過了,那麼,這世上已再無任何東西可威脅我或是令我感到恐懼。」
一抹安心的笑容,在片刻過後浮上日行者的臉龐,他不語地伸出一掌輕拍著她的肩,然後朝遠處的月渡者點點頭,之後,不過許久,浩瀚頒布了新旨,她也就成了坎天宮的新任總管。
是的,她會踏過去的。
因這世上,已再無他事可令她恐懼。
即使是在這種狀況下。
遍體通紅的長劍,遙遙直指敵軍所剩無凡的將領,接受她挑釁的敵將,腳下重重一踏,騰身躍至她的面前,一劍架住她使勁砍下的紅劍,而後用力將兩人之劍抵至她的面前,瞪視著她那副無所畏懼的模樣。
「你不怕死?」明知兵員數遠遠少於他們,可她還這麼孤注一擲,她以為她是四域還是六器將軍?她不過只是個小小的總管而已,能有什麼扭轉浩瀚劣勢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