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鍾爾凡
他說著,眼光自然就流露出一抹哀傷的神色來。
「尤其,」他哽咽著聲音說:「一個是我把他當成兄弟般的看待,一個是我用生命去愛的女孩,我對他們,是那樣的情深義重。何況當時我和依盈早就有了婚約,再怎麼說,她的身份都是我的未婚妻,是羅敷有夫,但他們卻暗度陳倉,用雙宿雙飛來回報我,把我男人的自尊給踐踏得蕩然無存。妳想,我遭受這樣重大的打擊,又怎麼能嚥下這口氣、又怎麼能忍受他們對我的背叛,更別說我心裡的憤怒,如一把熊熊的烈火,恨不得把他們燒得屍骨不存……」
「所以你不擇手段的要報復他們?」
「不。」何世槐震動的喊:「妳別把我想得那麼卑劣,我並不否認當時的怒氣衝天,千方百計的要把他們從天涯海角里找出來,即使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發誓要找到他們,因為我發覺我愛依盈已經愛得很深,我根本無法失去她,所以我才會不惜一切代價,要脅她回到我的身邊來。」
嫣藍不解的望著他的眼眸深處。
「好。」她說:「我們姑且不談你是如何的逼迫依盈回到你的身邊來,畢竟在這件事情上,你也是一個受害者,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你既然對依盈是那麼的用情之深,為何在你達到目的,讓她答應嫁給你之後,不好好的去愛護她,卻要每天殺氣騰騰,對她拳打腳踢,把她折磨得像一隻驚弓之烏?」
頓時,何世槐黯然的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睫毛時,他眼裡竟佈滿了紅絲。他低啞著聲音說:「是!是我錯了,也自知理虧,但我不是有意要對依盈這麼殘暴不仁,而是娶了她,我才猛然發覺,依盈根本不是心甘情願要嫁給我,根本她心裡還愛著駱逸風。所以,當我發現這個秘密,就好像被狠狠的敲了一記悶棍,那種傷痛,妳可想而知,何況我是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怎麼可以容許自己的妻子不忠,容許她心裡還存在著別的男人,因此我灰心極了,也開始酗酒,每天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更弄得一蹶不振,嫣藍……」他突然叫她的名字。「我可以這樣叫妳嗎?如果我沒有記錯,妳告訴過我,妳叫做趙嫣藍。」
嫣藍不語的點點頭。
「坦白說,」他重新把眼光落在嫣藍的臉上。「那一段日子,我完全分不清晨昏,也不知道對依盈做了什麼,每一次清醒之後,看見依盈的遍體鱗傷,我才知道我闖了禍,於是我又恨又惱又後悔,苦苦哀求依盈對我的原諒,也信誓旦旦決不再讓這樣的事件發生,但只要一想起駱逸風存在我們之間,想起依盈的幽幽怨怨,和對我的無動於衷,我就無法克制自己,然後……」
「然後所有的傷害,」嫣藍迅速接了口。「就一再歷史重演,對不對?」
何世槐深深吸了一口氣。
「妳沒有說錯,嫣藍。」他沮喪的說:「就因為我的故態復萌,才釀成今天這樣悲慘的下場,讓依盈生不如死,從我身邊一次又一次的逃開,我是咎由自取,可那都是我太愛依盈的緣故,如果不是因為我在太乎她的感覺,也不會導致現在的性格分裂。」
猝然間,聽著何世槐的一番細訴,嫣藍的心底,竟對他升起一股悲憫之心,也發覺他的柔情之處,並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殘酷無情。她不自覺的抓起桌上的酒杯,輕輕的啜了一口,才動著嘴唇。
「那麼你這一次找到阿寒湖來,就是要來帶走依盈,要讓你們的日子再重蹈覆轍嗎?」
「不。」何世槐猛搖著頭。「我已經想明白了,即使我能帶走依盈的人,也帶不走她的心,雖然在名義上我是她的丈夫,但她卻從沒有一刻真正屬於我,我又何必強求,要在我們之間製造永遠的悲劇,終究我已經錯了一次,把依盈從駱逸風的身邊搶回來,那又如何?只不過是換來更多的痛苦,除非我豁出去了,要讓我們一起毀滅。否則,我再也不預備把她找回來。」
「這麼說……」嫣藍有些訝異的。「你要成全依盈和逸風?」
「是的。」何世槐露出一個淒楚的笑容說:「如果我真的愛依盈,真的在乎她,就不該讓她再受到一丁丁一點點的痛苦和委屈,不該讓她消瘦、憔悴、掉眼淚,不是嗎?畢竟只有逸風才能給她幸福和快樂、給她甜蜜和歡笑,我又有什麼好埋怨的?」
「既然如此,」嫣藍說:「你又為什麼要在阿寒湖出現,要再來擾亂他們平靜的生活?」
「妳別誤會。」何世槐很快的說:「我所以來,只是替依盈送來了離婚協議書,也要當面向她表白,我願意和她一刀兩斷,以示我成全他們的誠心。要不然,他們會一輩子提心吊膽,整天活在我的陰影底下,永無寧日。」
一時間,嫣藍竟被他的真摯情意給感動,眼底流露出一抹柔光,幽幽的望著他。
「沒想到,」她說:「你是這樣真性情的一個人,而逸風和依盈,卻一直在誤會你,我也在誤會你,以為你是一個毫無血性、殘暴凶狠的衣冠禽獸。事實上,你才是真正最大的受害者,才是真正值得同情。」
何世槐搖了搖頭。
「我不要人家同情。」他說:「為了依盈、為了愛情,我已經失去了男子氣概,我不能再失去我最後的一點自尊,所以我這麼做,只想讓自己的未來,能過得自在。」
「難道你不恨駱逸風嗎?」
何世槐沉吟了兩秒鐘。
「我恨!就因為我是個男人,我才恨!如果不是駱逸風的涉入其中,我和依盈早就過著恩愛的生活,像童話裡的公主和王子,但同時他也讓我瞭解,這世界上除了自命不凡、目空一切以外,還有一種東西叫做真心,那一直是我所欠缺的,也是我輸掉依盈的致命傷,因此我更恨我自己,是我對依盈的不夠好,不夠真心,不夠誠意,而逸風能給依盈我所不能給的,我又有什麼理由去恨他?」
嫣藍忽然把眼光從他臉上收了回來,冷冷的望向窗外,湖上正飄著細細的、白白的、翩然而降的雪花,把大地籠罩成一片蒼茫,也彷彿一片一片的飄在她的身上。
「妳在想什麼?」朦朧中,何世槐不經意的問。
嫣藍愣了一下,才慢慢的轉過頭來,苦澀的從喉嚨裡說:
「我只是在想,你們三個人的遭遇,像傳說般的曲折離奇,也像故事般的哀怨動人,我何其有幸走了進去,卻又何其不幸被傷得渾身是痛。但比起你的,我又算得了什麼,你都能為了成全他們而不計前嫌,而我呢?不管駱逸風對我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罷,那都已經過去了,從今天起,我也該走出他的世界、走出所有的悲情,是不?」
何世槐淡淡的笑著。
「妳說得很對。」他看著她。「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是該走出這場風暴、是該好好的去療傷……」他陡然的抓起了酒杯,舉到嫣藍的面前。「來吧!讓我們為遠離憂傷、遠離苦難而乾杯!」
瞬間,嫣藍閃爍著眼睛迎視著他。那一瞬裡,她竟是柔腸百轉、竟是心有所感,彷彿一切的恩怨情仇,都被拋到九霄雲外了。她不禁舉起杯子,靠了過去,滿臉光燦的說:
「也讓我們為美好的明天,和嶄新的未來乾杯吧!」
第九章
山上的雪,總是下得斷斷續續。
難得第二天早上,天空出現了陽光,把窗前的屋簷和樹上的冰雪,都映得更加晶瑩剔透。
而窗內,嫣藍一大早就坐在窗欞邊,望著窗台上垂掛下來的一串風鈴發呆。事實上,她一夜都未曾合上眼睛,從昨天下了決心要離開阿寒湖,逃回到青森的蘋果園,她就徹夜開始收拾衣物和畫具。然後,把自己陷在回憶裡,想著宋文軒、想著駱逸風,也想著這一路的坎坎坷坷,一直到天亮。
是的。她清楚的告訴自己,必須馬上離開這裡,否則面對這一切的景物,面對阿寒湖和小白屋,只是徒增感傷,所以她只好逃開,逃到一個沒有駱逸風、沒有矮奴公主的傳說,也沒有摩利莫之歌的地方,逃得遠遠的。
於是,她悄悄站起身來,披著一件外套,意興闌珊的走出房間。
在大廳上,千鶴子正在喝早茶。一見到嫣藍,她立刻走了過來,用溫婉柔順的聲音說:
「妳真的要回去青森縣的農莊嗎?嫣藍,昨天妳告訴我,我還有些不相信妳突然要走,是我招待不周嗎?」
「不,千鶴子姊姊,」嫣藍握起她的手。「妳的熱忱招待,實在讓我又感激又感動,也覺得十分溫暖,我真的謝謝這些日子妳對我的照顧。」
「那妳怎麼突然急著要走?」千鶴子不解的問:「不是說好要等巧韻和健吾一起來這裡過新年,直到春天來了,雪融化了,蘋果花也都開了的時候,再回去青森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