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羽柔
「我長舌婦,多嘴婆?你是什麼?你是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壞東西!嫁給你,算是我倒了十八輩子的霉。」老婦人橫眉豎眼地說道。
「是是是……我長瘡、你長霉,咱們正好半斤八兩。走吧!我來替你駕馬車,好歹我還有這點用,不是嗎?」
老農夫婦七嘴八舌地推門出去,一直到馬車揚塵而去了,還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吵鬧聲。
「他們走了嗎?」品雲探出頭,扶著牆、忍著痛,慢慢地踱步走出房。
「走了!你可以出來了。」傅顏斜著嘴角說道。
「老嬤嬤誤會咱們是夫妻了,你應該對他們解釋清楚才對。」她在房裡都聽得一清二楚了,羞紅了臉就是不敢跨出房門來。傅顏無法,只有硬著頭皮出來打發了老農夫婦,品雲這才願意緩緩地走出房。
「解釋?說你是總兵府的逃犯,我是叛黨『黑狼』,老嬤嬤,對不起,咱們想要借宿一晚,如果官兵追來,你們可能難逃池魚之殃,輕則下獄,重則斬首,好不好?」
「你可以不必這麼說啊——」品雲氣極他的強詞奪理,卻想不出什麼話來辯駁。
「我不這麼說,怎麼解釋咱們睡同一個床榻?如果你有更好的說辭,不如下次你來說。」傅顏來到桌前,看見幾道清粥小菜,毫不客氣地舉箸就食。
「原來每對夫妻都是這樣,我爹和大娘也是整天吵吵鬧鬧的。」
「那可不!如果你和那個老嬤嬤一樣,我現在就休了你。」傅顏神情輕佻地說。
「誰說……」品雲正想說誰要嫁你,又覺得言不及義、口是心非,頓時又閉了口。
「我能問你問題嗎?」品雲說道。
「你知道我不會老實回答你,你的問題就省了吧!」傅顏攤了攤手說道。
「你……」品雲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壓下上升的血氣,想到佛經上的大道理,只好又道,「你又救了我一次,我一直都還沒有機會謝過你,害得我一夜都睡不安穩。」
「可不是,昨兒夜裡被你折騰的,我也睡不好。」傅顏不經意地說道。
「我怎麼折騰你了?是不是我有打呼?如果這樣,那……那以後咱們就不要再睡一起了,否則……否則……」她欲言又止。
「否則怎樣?你有話就說,別這樣吞吞吐吐的,虧你還想教我大道理,什麼明明白白一條路?你連說個話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傅顏看她滿臉通紅,就忍不住想嘲弄。
「否則你會把我的肚子搞大!」品雲大聲地說道,傅顏正扒了一口清粥,被她嚇得幾乎要從鼻子裡嗆出來。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要搞大你的肚子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傅顏掩著口,噙著笑意。
「這可是老嬤嬤說的,說什麼生米煮成熟飯後,肚子就會大了。咱們還沒有拜堂就同床,這不是生米煮成熟飯嗎?」品雲也豁出去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對他說話真的是用不著拐彎抹角了。
「好了!現在你別這麼猴急,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是生米煮成熟飯,包你滿意。現在,你好好地待在這兒,我要出去辦點事。我怕孤男寡女的留在這裡,說不定你又要邀我上床了!」傅顏吃完了早點,抹了抹嘴角,邪魅地一笑,也不再理會品雲,站起身來就往門外走去。
品雲看著他離去,氣呼呼地鼓起兩腮,握緊拳頭,一會兒後瘸著腿踱回了房間,半天都不願意出來了。
第6章()
老農夫婦在市集買齊了內衣、小襖、衣衫、羅帕等女孩兒用的衣物,全都是些鄉下的粗布,傅顏看了雖不是很滿意,但窮鄉僻壤的,這已是老農婦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了。品雲好好地梳洗打扮後,換上新衣衫,扶著牆緩緩地走了出來,霎時陋屋裡滿室生輝。鵝黃色的綾襖,配上水藍色的百褶石榴裙,更襯托出她白皙細膩的肌膚。脫去了病態,她秀麗的容顏更顯得嬌美動人,渾身上下還散發出一陣清清淡淡的女兒體香。
傅顏道別了老農夫婦後,就將品雲抱上了向老農買來的四輪馬車裡,大喝一聲,馬鞭輕揚,向南方疾駛而去。
對他,她雖有滿腹的疑團,卻也不想再詢問了。品雲放棄了想追根究底的心情,任他擺佈,一路上以沉默來代替抗議,坐在顛簸的馬車裡,她從懷裡掏出了收藏在身上的洞簫和匕首,一遍又一遍地輕撫、擦拭。
三天後,他們來到了一處小鎮的市集裡,停在一家高朋滿座的客棧前。這客棧處在四通八達的中界,來來往往經商營生的客商們都會在此歇腿打尖。
這客棧就叫「悅賓樓」。
傅顏戴著掮夫的大圓草帽,一貫地蒙著臉,來來往往的人群已見多了這種千奇百樣的人,所以也不以為怪。品雲的腳傷還未復原,傅顏攙扶著她走下馬車。兩人踏進客棧內,找了處僻靜的角落,他扶她坐定後,自己端起早擺放好的茶水一飲而盡。雖然兩人的衣著樸素簡單,但傅顏一舉手一投足,就顯現出不同於凡夫俗子的雍容氣度,連依附在他身旁嬌弱的人兒也顯得如花般的明艷秀麗。傅顏吩咐小廝上幾樣小菜和好酒。
「待會兒有人來,你不要說話,讓我來應付,知道嗎?」傅顏替品雲夾了滿滿一碗的菜,把飯碗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用飯。
「吃完。你再不多吃、多長肉,我可會對你沒興趣的。」傅顏說道。
品雲朝他翻了翻白眼。她已經漸漸習慣了他的專斷和嘲弄,不發一語地低頭努力吃飯,只想早日恢復體力。
傅顏吃完,就將兩隻茶碗倒放,四根竹筷子疊在碗底,成一個井字。品雲看得滿頭霧水,但也強忍著默不作聲。
約莫過了兩炷香的時辰,一名個頭瘦小、形貌猥瑣的長鬚漢子走來,連寒暄也省了,低聲劈頭就說:「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傅顏接道。
長鬚漢子又道:「征滅大清——」
「光復明土。」傅顏道。
這是清幫互相聯絡的口訊,只要對得出下聯,就是自家人,之後說話就沒有顧忌心。
「你好!在下是清幫於成易。」
「在下姓傅單名顏,葛師父的關外弟子。」
「你是傅公子!那你一定知道葛師父的行蹤,咱們清幫派了好多人四處在尋找他。」於成易問道。
「葛師父去世了,先前他在杭州就讓人跟蹤,引來清兵尋到了綠竹林,葛師父不敵,挨沒幾天就去了。」
「什麼?唉!咱們清幫又痛失了一位好兄弟、好棟樑。這幾天柳幫主鬱鬱寡歡,還不是因為幫裡的弟兄不合,良莠不齊;再加上柳幫主一直在尋找的親人又毫無下落……」於成易感慨地說道。
「於兄弟,她就是你們幫主在找的親人,楊姑娘。」傅顏指了指品雲。
「真的?原來葛師父說的不錯,他果然不負柳幫主的重托。」
「是的!於兄弟,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希望能親自將楊姑娘送到柳幫主面前。」傅顏說道。「這……傅兄弟,你知道,現在到處都是朝廷的探子,清幫的大本營一直都不對外人透露,你還未入幫,我……我得請示柳幫主才能帶你去。況且咱們還不知道這位楊姑娘是不是真的……」
「我不會強人所難,你防我也是應該的。我和楊姑娘就住在這客棧裡,柳幫主如果不相信我,大可不必理會我,三天後我自會帶楊姑娘離開,你們自個兒斟酌吧!」
品雲一會兒怔怔地瞧著博顏,一會兒又看向於成易,心裡正在掙扎著。傅顏說如果柳幫主不相信他,他就會帶她走,這是真的,還是只是他的另一個謊言?忽地,傅顏緊緊地握住了品雲放在膝上的手,示意她保持沉默,但她卻又隱隱覺得不妥,他們說的是她的一生啊,怎能就這樣三言兩語地說定了?
「如果是這樣,我這就回去請示柳幫主,明日午時我再回來客棧給你答覆。」於成易說完,退了兩步,轉身消失在客棧外的人車擾攘中。
傅顏刻意忽略品雲滿腹疑雲的神情,攙扶起品雲,跟隨著客棧裡的小廝來到一間乾淨的客房。「你好好地待在房裡養傷,他們會來接你的。」傅顏說罷就想離開。
「如果他們不來呢?我還要在這裡一直等下去嗎?如果我舅舅不來接我,你真的會帶我走嗎?」品雲問。
「會的,如果柳玉成不來接你,我就會來帶你走。但是如果他來接你,你就隨他回去吧,從此咱們就永遠不再相見了。」傅顏語氣堅定地說。
「為什麼?你把我的未來賭在這裡,要一起、要分開,都在你的一念之間,那我呢?有誰問過我,我要的是什麼?」品雲滿眶的淚又不爭氣地轉啊轉的。
「你以為我願意?自從在白雲庵裡見到你以後,我所有的計劃都變得困難重重,我已經越陷越深了——我只要你相信我……」傅顏小心翼翼地說出每一個字,但卻無法表達他的心意於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