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羽柔
「子音,咱們走吧!」榮榮一拿到了酒,就急忙拉著子音走出酒館,生怕她又要說出什麼令人難堪的話來。
子音完全不覺自己的失言,在後腳跟跨出酒館後,還頻頻回頭往裡頭瞧:「榮榮,我哥到京裡做買賣,認了個拜把兄弟,這幾天來到了鎮裡,就在酒館裡用飯呢!等哥哥生意談完了,他們又有得聊了,昨天整整說了一宿,想不到他們比女人還多話呢!」
雨勢還是不停,兩人快步跑進了茶鋪。
「哥!我們回來了。」子音見客人走了,鋪裡沒人,就扯開了嗓門往門院裡叫。
「好了!子音,姑娘家別這麼粗粗魯魯的,你這個樣子叫哥哥怎麼替你找婆家。」李子明掀開了門簾就開口數落妹妹。
「天啊!你成天叫我學榮榮,誰不知道你就是喜歡像榮榮這樣的姑娘,我學不來,大不了不嫁了,賴你一輩子,怎麼樣?」子音嘟起了嘴,心中不快。只要有榮榮在這兒,哥哥就老是看她不順眼。
「好了!我怕你了,我還真怕你要賴我一輩子呢!外頭雨這麼大,也不多等一會兒,我正想差老陳拿把傘去接你們呢!老陳,麻煩你到裡頭拿一些布巾給她們擦擦。」
「老人家說得好,一場秋雨一場寒,三場秋雨就穿棉。這天就要轉寒了。」子明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榮榮說話,就是想要留住她。
李子明,一個年輕幹練的茶商,經營這傳了三代的茶葉生意,父母雙亡,只有兄妹兩人,和長年幫忙照看茶鋪的幫手老陳,和老陳的媳婦陳大嬸。
「哈、哈!哥,什麼秋雨穿棉的?這叫下雨天,留客天。只怕天要留,人不留……」子音瞇著眼睛笑道。
「不要麻煩了,待會兒還是要弄濕的……」榮榮不好意思地拒絕。
「那怎麼成!我要你來,是想讓你把這包龍井茶帶回去給先生。」子明捧出了一大包茶,就要往榮榮的手裡放。
榮榮退了幾步,不願接受,抬眼對子明說:「李大哥,真的很謝謝您的好意,家裡喝的茶葉從來沒有斷過,又都是一些上好的茶,我們實在不能再拿了;更何況爹爹他現在都是以酒代茶的,我、我們真的不缺。」榮榮沒有隱瞞,她知道李大哥和父親情同父子。
「榮榮,別客氣,于先生是我從小授業解惑的老師,人說一日為師——」
「終身為父!哥,你要是娶了榮榮,倒真的要叫于先生一聲岳父了。」子音在一旁眉開眼笑的。
「子音,別亂說話讓人笑話了。來,榮榮拿去吧!」只要子明端起了兄長的架式,就叫人不得不折服了。
「還有,別忘了正事,這林莊主的兒子寫了幾本經文,要你代為抄寫三份副本,他們很喜歡你娟秀工整的字體,直在我面前誇獎你呢!這交書的日子不急,這是林莊主先下的訂金,你先收下吧!」子明將早已預備好的銀子和經文,仔細地包在紅棉布裡,遞給了榮榮。
「謝謝李大哥!」榮榮投給了李子明一個感激的微笑,看得子明目不轉睛,差點兒回不了神。
「哥!你前陣子老是上林家莊,我還以為是去送茶貨了,原來是替榮榮找活兒做,為什麼你就不找幾個差事給我?茶鋪的事有你和老陳,家事又有陳大嬸,我什麼事情都插不上手!」子音嘟著小嘴抱怨著。
「你呀!趕快找個好婆家嫁了,省得讓我天天為你擔心!」子明摸了摸妹妹的頭,滿臉疼惜。
榮榮打從心底羨慕子音有一個這麼能幹的哥哥照顧著她,想到自己的家,人丁稀少、寂寞孤單,不禁也期盼能有一個這樣的兄長。
「謝謝李大哥,我會盡快將書抄好給您送來。子音,我還是回去好了,雨勢小了些——」榮榮不等子音、子明再說什麼,急急地轉身就走。
「啊——」
沒有想到榮榮正巧與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如果不是這人身手矯捷,伸手截下了榮榮懷裡跌落的酒瓶,這好不容易換來的花彫早就孝敬了土地爺了。
「你還好吧?」辛兆羽道,傾身向前扶住榮榮。
「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榮榮低聲道。
榮榮接過了那人遞過來的酒瓶,抬頭看他,才發現那人竟是先前在酒館為爹爹說話的藍衫年輕人,不禁一怔。這是第二次兩人怔怔地瞧著對方。榮榮心想,他真是少見的超凡,連俊朗的子明也要輸他三分,想到這裡,榮榮不禁羞愧萬分,驚訝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榮榮欲言又止,靦腆嬌羞的臉上浮起了善意的微笑,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雨幕中。
第章(2)
子音看著眼前這兩個出眾的大男人,四隻眼睛轉都不轉的,怔怔地目送著榮榮的身影消失在街的盡頭,心中不禁五味雜陳。
這京裡來的外來客,名叫辛兆羽,家中是朝廷內務府正白旗的包衣。辛父景廷個性剛直不阿,雖然吃了朝廷幾十年的俸祿,但總學不會鑽營奉承的本事,一生為官,官位還是說低不低,說高不高,同期的翰林學士官位都扶搖直上,只有辛景廷是大過不犯、小過不斷。
惟一值得慶幸的是辛家全心全意栽培的獨生兒子——辛兆羽。辛兆羽天資聰穎,六歲就能寫千字,古文詩賦無不得心應手,再加上他外貌丰神絕秀,在京城時就是出了名的才子,更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在京裡炙手可熱,時有高官說親拉攏。
日前他為了躲避朝中當紅的大臣昂辛的說親,離開京城,四處遊歷,這日特地來到香山縣尋找好友李子明,雖然過去他們在京城裡只有幾面之緣,可是一見如故,因此辛兆羽到此,一來想和好友敘舊,二來想找個清靜的地方靜心修習,好準備明年的科舉。
這一次的科舉不同於歷年,正是皇上親自坐鎮御點。
榮榮回到了於家,等不及第一件事就是告訴爹爹劉掌櫃提起的差事。
「不行!我死也不會讓你踏進馬家一步。」於棟材才聽見馬家這兩個字,就七竅生煙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這會兒他的酒意全醒了。
「可是爹爹,咱們已經捉襟見肘了,您的老毛病又復發,家裡頭需要銀子,好給您抓些藥材,補補身子。劉掌櫃說是教馬家的女眷,為了避嫌,才想找女兒去的。」榮榮心想,家中一直是節流,總得要開源才行。
「什麼他們避嫌,我還怕他們呢!榮榮,你還年輕不懂事,這馬家仗著當今皇太后的包庇,壓搾百姓、作威作福,連府縣衙門都任他們驅使。更可惡的是馬家的大少爺,橫行無忌、欺壓善良,老的惡馬是妻妾成群,小的惡馬是嫖妓宿娼,連良家婦女也不放過。我如果讓你去了馬家,不是送羊入虎口嗎?」
「我不怕,難道這香山縣沒有王法、沒有正義了嗎?」
「哼!王法、正義,如果有這兩樣東西,太陽就打西邊出來了。」於棟材生氣地道。
於棟材是一個有氣節的讀書人,幾次赴京應試,看透了試場的黑暗舞弊,科場上有許多不肖分子謀通關節,買官鑽營,只要花個幾千兩銀子就能買個新科舉人,官場舞弊令人心寒。幾年下來,他清者自清再也不願去這渾水,只是他終生抑鬱不得志,晚年一無所有,還得靠自己的閨女出門打點,於棟材只要心中想到此,就有很深、很深的無力感,忍不住又拿起了酒葫蘆,倒滿酒杯,一飲而盡。
「我知道了,爹,劉掌櫃不過是傳個話,我明個兒就去回了他,想必他們馬家應該不會為難人才對。」榮榮知道爹爹肯定不會讓她去,心想那就去回了吧!
「榮榮,你太單純了,他馬家財大勢大,只要他們提的事,誰敢說不?你去跟他們說,我於秀才接了這個差事,於家閨女還未出閣,怎麼可以讓你往那不乾不淨的地方竄,成何體統?」話才說完,乾脆拿起了酒葫蘆骨碌骨碌地喝了起來。
「好了!爹爹,您身體不好,別喝了,人家馬家才不會要你,嗯,我是說他們是想找個會讀書寫字的女的,您不合的,唉!如果我是個男孩就好了……」
「榮榮……」於棟材張著口,卻說不出任何話來。在自己心中,榮榮的好,是十個男孩也比不上的,只是榮榮不知道。
「哎!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若何。好了!好了!馬家的事和咱們無關,人靠心好,樹靠根牢,他們做孽太多了,早晚要樹倒猢猻散的。」
榮榮看著父親吟詩飲酒,心中感歎,只有這樣的時候爹爹才是快活的,因此實在不想,也不忍阻止。
爹爹一向不懂得表達自己的感情,害娘死前還在埋怨爹爹不曾說過什麼體己話,只有開口閉口吟詩作對。娘永遠不知道,也來不及知道,自從她過世以後,爹爹天天借酒澆愁,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好像心也隨著娘而去,留下的只是副行屍走肉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