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於媜
「大爺,你叫什麼名字?」雲子珞怔著神,著魔似的問道。
「我叫夏雋懷,還有……」夏雋懷頓了頓,驀的朝她展開一笑。「別再叫我大爺,我還沒那麼老。」
那彷彿帶著光芒的笑裡包含著什麼,珞兒已經無法分析了,她只知道,未來,他就是她的天、她的一切。
第二章
從這天開始,雲子珞開始到「夏氏私塾」做事。
每天她一大清早就來到私塾等阿榮開門,跟著他打掃塾裡四周,抹完授書堂裡的十幾張桌子後,還得到廚房裡打理早飯。
然而比起以前在酒樓裡,整天沒一刻能歇息的辛苦相比,塾裡閒適的工作的確讓珞兒輕鬆多了。
雖然阿榮不知何故總沒給過她一點好臉色,也總趁著夏雋懷不注意的時候將事情全推給她做,再藉故百般挑剔,然而抱著感恩的心情,雲子珞連一句怨言也沒有。
能有今天這般的境遇,她應該知足,哪還能去怨些什麼?
她知道,會有今天,全是夏雋懷給她的,她該做的就是竭盡所能的將塾裡的事做好。
在這間約莫收有五、六十名童生的私塾裡,珞兒的好奇自然是有的。
夏雋懷年輕得頂多不超過二十五歲,怎麼會有那麼大的本事開了間口碑不壞的私塾?又怎麼不求取功名,而自願留在這城中專以授課為業?
漸漸地,與夏雋懷的言談中,她對這間私塾的來歷終於有些瞭解了。
原來這間私塾是夏雋懷的曾祖父夏韋所創立的,歷經四代的傳承,名氣越來越響亮,到了夏雋懷手中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一門都是秀才的夏家人生性淡薄,對於名位厚祿並不熱中,每在高中秀才之後便不再鑽營著典試之事,反而就在自家所開設的私塾中傳授孩童讀書。
夏雋懷的父親夏應君原是私塾中的夫子,卻不幸在夏雋懷高中秀才那年中風而半身不遂,捱不過半年光景就去世了,緊跟著夏夫人也因日夜不息的悲傷,而在一個月後跟著走了。
從此以後,夏雋懷便毅然接下教授孩童讀書的家業,靠著歷代打響的名號與口碑,塾裡的童生倒也收了不少,授課的成果也是讓眾人誇讚的。
只是往日人丁熱鬧的大宅院卻冷清了,遣退了以往服侍雙親的丫環,以及在塾裡幹粗活的長工,只留下自八歲就到塾裡的阿榮一人……
「不快點幹活兒,還在這發什麼愣?」
一個冷冷的聲音驀的驚醒了怔然出神的雲子珞,一低頭,才恍然發現手中的掃帚不知何時早掉了。
「對、對不起!」雲子珞倉皇的拾起掃帚,加快動作的掃著。
「哼!我就說你是來吃閒飯的,少爺還不相信,看你的樣子,活生生就像個好吃懶做的傢伙。」阿榮雙臂環胸,在她身邊打著轉,邊批評道。
「我受了少爺的恩惠,是來報答他,不是來吃閒飯的。」雲子珞忍住眼底委屈的淚水,平靜的說道。
「哼,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一張嘴倒是挺厲害的。」
子珞無話可說,只覺得委屈——非常、非常的委屈!
她雖然窮,但從不存害人之心,來到這私塾做事後,也盡量幫著阿榮做事,處處迎合他,為什麼他還要這樣處處為難自己?
懸在眼底的淚即將潰堤而出,她提著掃帚轉個頭,朝另一方掃去,藉以掩飾自己的淚水。
「不說話?少爺現在上課去了,沒人給你撐腰,你就別再裝出那副可憐相了。」阿榮轉個身,又到她跟前拋著冷話。
「你為什麼討厭我?」
雲子珞看著地上被她掃成一堆堆的枯葉,幽幽問道。
「因為你是個賊!」
雲子珞可以料到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不會多順耳,只是這鄙夷的一句話,卻登時叫她震住了。
賊?這個字眼彷彿一團火球,驀的衝進她的腦海,將她僅有的思想焚燒殆盡,隨之又重重的滾進她心口,狠狠烙下一個疼痛難當的印子。
「你……」
「那天晚上的事我全看到了,少爺說你是個小偷。」阿榮像是握著把柄似的,堆起一臉得意的嘲弄。
雲子珞死白著臉,不想聽進他所說的任何一句話,更不願相信他這句話的真實性,但是,心底卻比誰都明白,阿榮確實說對了。
你可知道夜半擅自進入他人屋宅取物稱之為「偷」?
夏雋懷的確曾經說過……她是小偷!
即使當時他的語氣是如此委婉、態度如此溫和,卻依然無法抹煞他認定她是個小偷的事實。
「我看你還是識相點,自個兒乖乖離開這裡,我們這私塾可是個神聖之地,像你這種手腳不乾淨的賊待在這,只會敗壞我們夏氏私塾的名聲,增添少爺的恥辱罷了。」阿榮扯出笑,睥睨的瞅著她。
她不是賊!偷東西只是不得己的,要不是為了讓她娘的病好起來,她又何嘗願意去偷取不該拿的東西?
「我……我是不……得己的。」雲子珞顫著唇,」句話結結巴巴幾乎說不完整。
「任憑你怎麼說,賊終究還是個『賊』。」阿榮掛著訕笑,惡意的加強語氣。
「我不是……我不是……」雲子珞白著臉,一步步的往後退。
「對,你還是快滾吧!趁著少爺還沒有報官把你抓起來之前,你趕緊夾著尾巴滾出這裡吧!」
雲子珞再也聽不進那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譏諷,她緊緊摀住耳朵,拔腿就往塾外跑。
然而阿榮惡意的嘲諷與嗤笑聲,卻有如鬼魅般一路緊緊跟隨著她,逼得她幾乎無處可躲。
雲子珞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只是一心只想離開這裡、遠遠的離開這個地方!
她狂亂的奔出私塾的小巷,拐個彎衝過人來人往的大街,便往城郊拚命的奔去。
她不是賊……不是……不是……
迎面而來的冷冽空氣刮痛了她的臉頰,沉悶的空氣充斥在她胸口,擠得她的肺像是快爆開似的。
夏雋懷俊逸的臉孔、溫文的笑容,他沉思、蹙眉的樣子,一幕幕從她腦海掠過,莫名的淚像是停不了的雨,隨著腳步落個不停。
然而雲子珞卻再也停不下來,只能不停移動自己的腳步,拚命往前奔去。
彷彿只要她不停的跑,就能擺脫「賊」這個醜惡的字眼似的。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直到雙腳痛得再也無法移動了,她才頹然倒下,任由無邊的恐懼將她包圍。
***
「珞兒……珞兒!奇怪!人到哪去了?」
夏雋懷一下課,走進廚房想找雲子珞,卻四處不見她人影,只見阿榮一個人若無其事的在後院打盹。
「珞兒呢?」夏雋懷搖起了阿榮問道。
「她……我不知道!」阿榮神色閃爍了下,隨即斷然搖頭道。
「不知道?」夏雋懷懷疑的緊盯著他。「塾裡除了我,就只有你跟珞兒兩個人,她上哪兒去了你怎麼會不知道?」
「她這麼大個人了,自己有手有腳,我哪管得著她去哪?!」阿榮不以為然的冷哼道:「再說,像她這種手腳不乾淨的偷兒,動作靈活利落可非比尋常,我怎麼可能看得住她!」
「阿榮!是誰告訴你珞兒是小偷的?」夏雋懷臉色驀然大變。
「她本來就是個賊,而且還是個偷鴨的賊!那天晚上的事我全看到了。」
阿榮打從心裡瞧不起這個瘦癟、窮酸的小丫頭,尤其是少爺平時又對她照顧有加,更讓他有說不出的妒忌。
他自小就在私塾做事,從來也沒見少爺對他那麼好過,憑什麼這丫頭一來就搶走少爺。
「珞兒年紀輕,一時不懂事做錯事,你何必這樣處處敵視她?她還是個孩子啊!」夏雋懷痛心不已。
反正她橫豎是個賊——阿榮臭著臉,做無言的抗爭。
「你老實告訴我,珞兒到底上哪去了?」
「跑出去了!」阿榮滿不在乎的說道。
「她人好端端的為什麼會跑出去?又是跑哪去了?」夏雋懷看了眼外頭灰暗的天色,簡直是心急如焚。
「我不知道!」
「你……哎!」夏雋懷本欲說他兩句,但是一想到不知去向的珞兒,他就急得無心去跟阿榮多費唇舌。
他轉身進屋拎起傘,就往門外跑,不顧阿榮在身後急切呼喚。
「少爺,就快下雨了,別出去啊!她只是個賊,不值得你對她那麼好……」
隨著他益加惶急的腳步,阿榮的聲音也離他越來越遠。
她只是個賊,不值得我對她那麼好?
果真如此嗎?
然而夏雋懷卻驚異的發現,才不過短短幾天,他竟已放不下她了。
夏雋懷撐著傘在雨中找尋,一路詢問著民家,幾個時辰後,終於在城門外的一間破廟裡,找到了蜷縮在屋角的纖弱身影。
「珞兒……」夏雋懷小心翼翼的靠近雲子珞,深怕嚇跑了她。
聽到這聲若有似無的叫喚,雲子珞恍恍惚惚地抬起頭來,一雙奇大的眸中儘是空洞。
「我不是賊……不是……別抓我……我不是賊……」雲子珞驚恐的揮舞著雙手,狂亂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