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於薇
黎昌一以憐惜的目光瞥了黎苡詩一眼沒有說話,然後翻身至後座拿了份報紙,將報紙遞在她的眼前。「苡詩,你看了就知道了。」
因強烈不安的預感,使得她的雙手微微地顫抖著,打開報紙的頭條版面,那偌大的字眼納入眼中--
昨夜凌晨花都賓館大火,造成七死十三傷的慘劇!
直覺上,她知道一定有熟人在那慘劇裡面,她幾近尖叫地問:「哥,是誰?是誰昨天去了花都賓館?」
黎昌一的神色暗淡,言辭閃爍地說:「上頭有名單,你自己看吧!」他怎麼忍心告訴妹妹那個不幸的消息呢?
黎苡詩第一次覺得報紙的字有點小、有點模糊,她忐忑難安地翻找著可能認識的名字--
已證實死亡的名單有:朱大常(男)、馬文才(男)、巍文茂(男)、蔡……蔡……
「魏文茂--魏文茂--」黎苡詩的腦海裡,一直浮現著紙上印刷的那三個黑色字體,她的精神顯得有些恍惚。
好一會兒她才回了神,以蒼白的臉色轉向黎昌一。「上頭的那個名字,真的和文茂是同一個人嗎?」
黎昌一陰沉著臉點點頭。「警方早上通知魏家去認屍,魏伯父已確認死者真的是文茂本人沒錯!」
這個消息如青天霹靂地敲打在黎苡詩的頭頂上,一時間,她錯愕得不知所措。
「苡詩,你千萬要堅強點,大哥會陪你走過這段日子的!」黎昌一怕她想不開,連忙開導著。
「大哥,我沒事,我撐得住!」
黎苡詩發現自己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她不懂得傷心、也不懂得悲哀,只是一股股的落寞如排山倒海而來的駭浪般不斷湧向她、淹沒了她--
他死了,魏文茂死了--她不知自己該用什麼心情來看待這件突來的消息。
沒錯!她是愛過他,雖然沒有刻骨銘心、沒有驚天動地,但是那終究還是一分感情,就算他已背叛了她,但是那分感情畢竟存在過,不是嗎?但為什麼她現在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呢?是自己的心已經麻木,還是因為悲傷過度而哭不出聲呢?
對了!文茂為什麼會半夜還在賓館裡呢?難道……
一個念頭迅速滑過黎苡詩的腦海裡,她連忙又打開那份報紙,尋找著她不希望出現的名字。
另一名罹難者--石妤玲(女),與男死者巍文茂在同一房間被發現,警方研判他們可能是一對情侶,昨晚一同投宿在賓館裡……
天哪!這對她是多麼殘忍的事實!難怪大哥不敢告訴她實情!難怪大哥會支支吾吾的!原來是他們一同死了,這給她多大的難堪哪!
此刻,她再也不能自己地讓淚水奪眶而出了。
瞥見黎苡詩縱橫交錯的淚臉,黎昌一實在心疼她的模樣。「苡詩,別這樣!文茂不值得你為他哭泣--」
是的,他是不值得自己為他的死而哭泣;她的眼淚,是為了自己不值得的過去而掉的。
「大哥!」忍不住心頭一陣酸楚,她摟著黎昌一抱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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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過魏文茂的喪禮之後,黎苡詩遞上辭呈回鄉下靜養,一方面平復心裡的創傷;一方面是避開同事之間的好奇眼光。她和魏文茂、石妤玲同屬一家公司,發生這樣的事情,多半同事的心理是好奇心多於關心,他們都想探聽當她知道他們的姦情後,會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夕陽西照,黎苡詩站在濁水溪的堤防上望著天際,看著雲朵裡因飛機飛過而留下的白色尾巴。忽地,她想起了幾十萬公里外的安迪--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他好嗎?他現在還在巴黎嗎?
唉!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老是想起他?難道忘了已經不可能和他再有任何關係了嗎?
對她或對他而言,他們都只是在彼此的人生中擦身而過的陌生人,曾經點燃的那一絲火花,已伴隨著時間、空間的距離而澆滅了,她不該再這樣癡想著他的。
但是,她做不到--她就是無法忘記那一夜的纏綿和安迪的模樣。
她怎麼能夠老是想著一個永遠不可能再相會的男人呢?但她卻一直無法對他忘懷,那種心靈上的煎熬比起魏文茂的背叛更令她痛苦與折磨呀!
抱著頭,黎苡詩在河堤上痛哭了起來,而暮色也愈來愈沉昏了。
「苡詩!」
不知哭了多久,她聽見陌生男人的聲音,猛地抬起頭來。
仰著頭,望著站在身邊的那個大男人,一股似曾相識的熟悉來自她的記憶中。
「你是……」一時之間,她還是想不起來他是誰。
男人抿著笑容說:「你忘了?我是劉雲峰,你大哥的國中同學呀!」
從記憶裡翻出了過去,黎苡詩抹去了淚水。「劉大哥,是你喔!好久不見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幾天剛回來的。我剛到你家拜見黎伯父和伯母,他們告訴我你在河堤這裡,所以我就過來找你了。」拉拉褲管,他也坐了下來。
黎苡詩用手背趕緊拭去末干的淚痕。「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你的事--我聽黎伯母說了。苡詩,你要節哀順變,千萬別讓這件事給擊倒了。」劉雲峰以關愛的眼神安慰著她。
「我已經不會為那件事難過了。」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說這句話時,他的眼眸裡有一絲絲異樣的情愫迅速地滑過。
「好多年沒見了,聽大哥說你在台北發展得不錯!」
他摸摸後腦勺,靦腆地說:「還好啦,就兩家貿易公司,混口飯吃嘛!你幾時回台北呢?若不嫌棄我這間小廟的話,我想請你到公司來幫忙。」
「謝謝你,劉大哥。我可能過一陣子才會回台北,所以你的盛情,苡詩只好先說聲謝謝了。」
「沒關係!只要你願意,隨時來找我都行。」劉雲峰爽快地說著。
望著黎苡詩甜美的笑容,劉雲峰又跌進從小到大的夢想裡面;他一直都暗戀著黎苡詩,卻又不曾表示過什麼,直到黎昌一送來她的喜帖時,他才後悔自己沒能早點表白自己的心意。沒想到,就在自己懊悔不已的時候,因為一場意外又讓他重燃了一線希望--
他收斂了歡喜的神情。「對了!黎伯母要我告訴你一聲,她已經做好晚飯了,要你趕快回家吃飯。」
瞄了一眼手錶的時間,她才驚覺自己竟在河堤上呆坐兩個小時了。
「一塊回去吃個便飯,你好久沒吃我媽煮的飯了。」
「是呀!好久了。自從上去台北之後,就難得回來一趟了。」
還像小時候一樣,黎苡詩神情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那好,走吧!這頓飯你是跑不掉的。」
黎苡詩這不經意的小動作卻造成劉雲峰的心靈震盪,他為她的親密自心裡不斷地湧出暖暖的熱流。
劉雲峰喜孜孜地在心裡暗自高興著:或許--自己真的還有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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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母為劉雲峰夾了菜,招呼著說:「雲峰,別客氣,就當自己的家一樣!」
「謝謝黎伯母!」
「雲峰,公司現在怎麼樣?生意應該不錯吧!聽你媽說,你公司愈開愈大,最近又開了一家新公司,是不是?」黎母親切地問著他。
他扒了兩口飯,以誠懇的笑容回答說:「是呀!這陣子景氣不錯,而且不趁著年輕時多努力些,將來怎麼好娶老婆呢?」
這句話是故意說給黎父、黎母聽的,他希望以自己稍有成就的事業基礎可以博得黎家二老的信賴與讚賞,好為他美好的將來鋪路。
果然,黎母一臉關心的模樣問道:「我聽昌一說,你到現在都還沒有女朋友。雲峰,你也別太挑剔,免得讓你媽想抱孫子想得頭髮都發白了。」
「是呀!雲峰,你若有喜歡的女孩子,你黎伯母可是很樂意當個現成的媒人哦!」黎父也幫腔說著。
畢竟黎苡詩才剛度過未婚夫去世的傷心時期,現在唐突地向她表明情意,恐怕不是好時機。於是劉雲峰按捺著心情,靦腆地說:「多謝黎伯父、黎伯母,雲峰確實還沒有女朋友,或許是緣分還沒到吧!」
「也對!緣分這東西是強求不來的。」黎母還未察覺他對女兒的特別眼神。
突然一陣噁心從胃裡翻攪上來,黎苡詩連忙放下了碗筷,起身往洗手間的方向奔去。
「怎麼了?是不是吃壞肚子了?」黎母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
她沒有時間回應,一衝進浴室,就將剛剛下嚥的晚餐全部淅瀝嘩啦地吐出來;吐到胃裡沒東西了,噁心的感覺還繼續在胸口裡作怪。
回到座位,她的臉色仍十分蒼白。
黎父將目光投向女兒,擔心地問:「是不是吃壞肚子?待會去看看醫生吧!」
「不用了,爸!可能是下午吃了太多的點心,腸胃有點不適應。我休息一下,吃顆胃藥就好了。」
「成藥怎麼可以亂吃呢?我帶你去看醫生。」劉雲峰擱下了筷子,不贊成黎苡詩這樣對待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