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於海傑
唐海波「劫後餘生」坐在公園的鐵椅上拍胸口。「你終於知道遭虎頭蜂攻擊的人是何慘狀況了吧?」
「你今天忘了戴眼鏡和帽子,否則歌迷們不會那麼輕易認出你。」
「沒關係,我知道你會救我,你有辦法!」
開始凋零的葉子刷下大把、大把金黃色的秋陽,連空氣中都飄著乾葉的芳香。唔,心形的落葉,是戀愛的氣味。
他們什麼也不做,只是依偎著享受兩心的親近。風中有著細碎熱鬧的聲音,傳到唐海波耳中,給了她譜曲的靈感。此時,黎沸揚想的事卻與她截然相異,剛剛唐海波那句話打散了他心中相持相抗的矛盾聲浪。唐海波天真的話語更激起了他的不安,他想漸進坦白一些事,一點點也好,再演戲下去,他一定會瘋掉。
「海波,你已經在老伯面前坦承我是你男友了,對不?」
她親暱地揉揉他的耳垂。「你那天偷聽見啦,我知道。」
「不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你一樣對我?」
「是啊!」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我變成另外一個人,你能接受嗎?」
「你會變成什麼?變身怪獸?跑進電話亭就換成s字裝的超人?」
「比方說,某一天你突然發現我是你們唐家殺母兇手的兒子……」
唐海波不贊成。「這種劇清太陳舊,不適合再套用了。」
急死黎沸揚也。「如果我一開始就向你蓄意隱瞞仇敵之子的身份——」
她失笑。「你到底要說什麼?你今天吃錯藥嗎?結結巴巴又顛三倒四,被歌迷陣仗嚇倒了嗎?」
「海波,你最反感別人騙你,對不?」
「當然。騙我者死、出局、開除!不過我才不擔心你,你正直又不花心,不會搞外遇!更不會欺騙我,我倆之間是沒有秘密的!」唐海波勾住他的手臂,又有新點子了。「不說這些,我們去玩!今天保齡球館舉行雙人頂尖賽,冠軍獎金三萬塊,足夠充當好幾周的約會基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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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薄餅、倒果汁、開電風扇、送拖鞋,關懷問候;小慇勤不斷,當易得安連續第四天徵詢加百般勸服她去看電影「情人的果實」時,唐海寧終於耐不住送他根不硬不軟的釘子。
「得安,你是不是很需要找個女朋友?我請我爸也幫你留意相親對像好了。」
易得安被這樣一說破,什麼勇氣都消餒了,更不敢提那個妄想念頭。」不是那個意思。我看你最近上課忙碌,應該找些娛樂活動。」
「我只想待在家裡休息。」唐海寧不得不「絕情」下逐客令。「還有事嗎?如果你也忙,我要看書了。」
易得安下樓到母親店裡幫忙情掃去。剩下唐海寧在二樓小廳中,讓自己的心情飄浮在空中。
說看書是假的,這幾天來,她幾乎無法定下心來做事,只是想趁難得的清靜想清楚一些事,那些糾結在她心中的籐蔓——
退回只剩自己的世界,說不上好或不好,只是漂浮。
然而這是她自己要求的,不是嗎?
三天了,一牆之隔,她與於楚之間卻徹底斷了聯繫。他大尊重她,尊重到不冒犯、不違背她的要求,也不見面、不打電話,連在學校裡都盡量遠遠迴避,唐海寧心裡卻不見平靜,倒似空虛掉了一個大洞,茫然若有所失。
是她抉擇的,他聽她,然而,為甚麼她不會感到快樂些?
對於楚提出暫時停止聯絡,她心中也經過掙扎;她喜歡跟他相處,可是受不了心裡兩個爭戰的、重疊的影子日日夜夜追問得令她發狂。
不一該這樣,這樣對於楚不公平。如果他曉得自己在她的心中地位只是另一個人的替代品,教他情何以堪,唐海寧也曾一遍遍追問自己,可是她真的無法忘懷盤據她心中的久遠記憶。每回見到於楚,她忍不住在比較、追溯著,眼見於楚對她一往倩深、毫不保留,她更加自責,但是無法自拔,無法忘懷過去。
那溫柔貼心的情感教人貪戀,但一次次回想到青春時代溫情的片斷……
她還能怎麼辦?
她也苦!這些事無法對於楚說,現在的於楚或許不會懂得,但是將來待他追尋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他會感謝她。至於原不原諒她的無情,她實在無能為力了。
與於楚無緣吧!可是為甚麼想到再不能和他那樣溫馨地相處相依,她的心會糾得好酸、好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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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十二點半,唐方睡不著,到前庭納涼,被那個數著白面具的胖妖怪嚇掉半個魂。那不是什麼妖怪,是敷了美容口和黃瓜霜!出來倒廢水的劉靈芝。唐方不閒不快:「老太婆!你倒的是甚麼東西?不要拿髒水污染我家桂花樹。」
「香噴噴!」水流嘩啦啦。「這是楊貴妃的洗腳木。」
唐方毛髮直豎。「老太婆!你敢把洗腳水倒在我家門口?你想毒死我的寶樹?」
「我是積德做善事,幫忙灌溉花木。」劉靈芝踩著花木屐「卡喀、卡嗒」地回店裡。「樹木種在公路上,不是私有財產,憑什麼說是你家的樹?」
唐方截住她。「老太婆,你死不講理是不是?我明天就到區委會去告你,看你的生意還做得下去不?還敢囂張!」
「去告啊!你以為我怕你啊?你還不是嫉妒我的生意好,把你的老客人都搶跑了……」
兩人一斗開嘴又是沒完,吵得街坊鄰居都看不下去了,住街尾的坤伯拄奢木杖,僅著一條四角褲地趕來勸架:「別吵了,都是好鄰居,有話好好說,三更半夜的,火氣收一收……」
「坤哥,你不知道這個鄉下老太婆有多囂張……」
「野老頭!老不修!一點修養都沒有,專門欺負外鄉人……」兩人你來我往。
「聽我做個公道……」坤伯的聲音差點被俺沒。
「老太婆……」
「姓唐的,你聽著……」聒噪不停。
「統統閉嘴!」坤伯運足中氣吼開了,果真鎖住兩個頑固老人。「聽我裁斷。首先是你,老唐,你都六十歲的人了,脾氣還是那麼火爆,得理不饒人,說出去讓人笑話!你要改改這性於!不要對外來人刻薄。還有你,劉妹子,你也有一堆毛病,女人家喳喳呼呼的,甚麼德性?你霸著店面,連桌子、椅子都搬到路中央,整天放那些吵死人的茶山情歌,真不像話.打擾人午睡不說,還霸佔了我和阿勇、阿強下棋擺龍門陣的風水寶地,不要說老唐,我們早就想去告你,你給我注意點,外地人要有個分寸,這裡的老大還排不到你來干……」
唐方和劉靈芝異口同聲:「你才住嘴!」
坤伯張大嘴巴站在那兒。
唐方戳戳他。「得理不饒人的是你才對,老太婆租了店面,愛怎麼做生看是她的事,她不唱山歌,你跟阿勇還不是拎著台收音機用流行歌轟炸街坊?把花生殼扔得一地都是,害我一掃掃了十幾年!」
劉靈芝也護起唐方來了。「你不要仗著年紀大就欺負人,老唐再刻薄也刻薄不過你!老店只是老粗些,心地還不壞,他昭吁我家安仔好比對自個親生兒子一樣,我們倆隔鄰高興鬥嘴幫幾句,你老頭子插什麼手?」
坤伯真是裡外不是人!只得幸幸走開。「莫名其妙!我不管了!瘋子才愛管你們這檔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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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唐海波、阿米、珍珍在排對手戲,老黑把黎沸揚找出去,到大樓外停車場談話。老黑平時的笑臉收斂了,遞了根煙給他,有些懊惱地說:「小子!我真的後侮叫你上台演戲。」
「黑哥,這話什麼意思?」
「我曉得你是誰了。你的演技著實優秀,海波還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吧?」老黑又為自己點燃煙,他那老練沉穩的臉看不出任何表情。
一截煙灰摔落在黎沸揚衣襟上,他揮掉它。早知道這一刻要來的,只是沒料到老黑會是第一個知情的人。
「你敢傷害海波的話,我會讓你嘗到苦果。」這是最凌厲的威脅,卻探不出一絲火氣。「你那個見鬼的姊夫已經狠狠推了她一刀,不需要你再來湊熱鬧。等這齣戲演完,你就自口動消失!這是命令,不是協商。」
「我不會走,我對海波是真的。」
老黑深深地看他。「這回你真害海波陷進去了。」
「我打算等到演出結束就向海波坦白一切,不管可能付出多大代價,我會爭取海波的原諒。這不是玩弄或遊戲,我跟海波要的東西一樣——共同的未來與永恆。」
老黑閱人何等深廣,黎沸揚的真誠說服了他。「我原本最擔心的是你不過出於戲弄心態,你最好守信,好好待我這個小女兒。海波這個傻丫頭表面上大而化之,實際上對情感之事最認真、最死心眼,如果你真對她有情,就多疼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