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季瑩
她吃虧的地方便是在此,在巴鍇的威嚇下生活,造就了她的閉塞性情,再加上要強和好面子,她幾乎從來不向誰訴說她在向家的日子過得有多辛苦,和日青的感情有多荒蕪。就連曾經助她的纖月,以及和她用心相交的花綺和杏姑,她都不曾吐露分毫!
這下子可好了!在向家,她依舊得孤單奮戰,面對日青的霜寒雪冷與無情。更或許,她要真當不成向家的「人」媳婦,便只好當了向家的「鬼」媳婦。
雖是中秋時節,這樣的想法仍教燕娘不禁打了一個寒噤。而寒噤歸寒噤,燕娘還是暗暗的甜算好了和向日青情到盡頭時——她「最終」要走的路!
第九章
滿眼的繁華妝點著北京城,無盡的悲歡也正撥弄著靖、向兩府。
水翎拖著贏弱病體,轉眼間又過了一些時日。再過個把月,就是新的一年即將到來,然而靖王府裡,上至靖王爺夫婦,下至奴婢小廝,卻全無迎接新年的歡情。
按以往,過年前得忙著治辦年事,買年貨、作新衣、辦年菜,準備敬神祭祖,安排送禮、拜年、請客林林總總的活動,歡樂的氣氛很自然的便展現於整個國家社稷之中。
可是靖府這個年,大概注定了是要難過的!
因為水翎的脈象漸微,身形愈虛,靖王夫婦和靖府裡的幾個格格們莫不臉色凝重!而自己的主子正面臨哀事,有哪個奴才丫鬟敢喜形於色?也因此這個臨過年的臘月初,整個靖府是好比一座受困的愁城,每個人都束手無策,愁雲澹澹的懸著心、提著膽,大家共同的祈禱是希望某件愁慘的事不會發生,可又下意識的等待著這愁慘之日的到來。
纖月自從產下麟兒,攜同夫婿任昕至海寧接回水翎之後,便鎮日來回奔波於怡、靖兩府之間,為的正是希望能使對方劑,用上良藥,讓奇跡發生在水翎身上。
可是由水翎每下愈況的病情看來,纖月的所有努力終究是徒勞無功。纖月真的好無奈、好懊惱!
夜夜,她倚在夫婿任聽的懷裡,嗟怨自己的醫術不精,連自己的妹妹都無法伸出有力的援手。
任昕自然是懂得纖月的心情,但他也知道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力量,怪只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香」,他這個做丈夫的,除了安慰,還是只能安慰。
至於他的摯友向日青。也實在夠他頭大的,已娶了個巴燕娘這般的如花美眷,卻三天兩頭往伯王府和靖王府裡跑,探的又全是水翎的病情。唉!正所謂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而面對這位「情癡」好友,任昕除了勸,還是只能勸,可借有些事,若沒有刻骨銘心的教訓,是學不來乖。
虧的是,教向日青學乖的這日已經為期不遠,近在眼前了。
是一個臘月初初,細雪紛紛的日子。這天黃昏,靖府挑點起了燈火,但輝煌的燈火燃起的並非光明的希望,面是靖府每個人臉上的哀思。
原因是水翎這原本應該欣欣向榮的生命,竟已逐步走向凋零的命運,躺在病床上近兩個月的她,已是有形無神,只剩奄奄一息。
芹福晉手執著水翎原本就纖細,現在更瘦如柴技的手,淚水紛飛;纖月、花綺和鏡予等幾個格格圍在床畔,也個個哭紅了眼;靖王立在妻女身後,面向門外,無語問蒼天!
門外,立著任昕、連保岳,以及扼腕、椎心就差捶胸頓足的向日青,他們全翹首向漸沉的夜空,也訪佛希望天能給他們一些答案或啟示!
可怪的是,這時一陣清晰的金剛經謁突然如洪鐘,如棒喝的響起: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雷,應作如是觀!
任昕、向日青和連保岳,似乎都感應到這幾句詩謁,他們渾身像被雷電電住了般,久久才能放鬆,更可怪的是,他們個個放眼四顧了半晌,也沒見著半個人影。經謁聲的傳來,未免也太玄了!
更玄的是,屋內那因病虛已許久不曾開口說話的水翎,突然向她的額娘示意,她要坐起來,想說幾句話。
就像是迴光返照,她坐得挺正直,臉色也有較好的顏色,這同時,向日青也顧不得什麼禮數,拉著任昕和連保岳便逞往水翎的閨房裡竄。
掃了一眼環在床畔的這麼多人,水翎虛弱一笑,輕歎:「水翎真是福薄,無緣和阿瑪、額娘以及眾姐妹做更長久的親人!」
「翎兒,快別這麼說,你會長命百歲……長命……百歲。」芹福晉攏著水翎單薄的身子,哽咽。
「額娘、請您別哭了,也請您和阿瑪原諒孩兒不能再克盡孝道。」
「翎兒——阿瑪和額娘……怎麼會怪罪你呢!」靖王偷偷揩掉眼角的淚,強顏笑著。「翎兒,有什麼事,你可以放心的交代給阿瑪,阿瑪一定幫你辦妥!」
「阿瑪、額娘!水翎今生做了你們的女兒,是燒了好香,投了好胎,女兒唯一遺憾的是不能再承歡膝下,唯一不順願的是,沒能再見我的夫君鴻飛一面。唉,不知他如今是生是死,怎麼也不曾人我夢裡來?」水翎輕喃,對鴻飛,她依舊滿心滿懷的放不下。
水翎對夫婿的深情,令任聽、纖月和花綺眾人心有慼慼焉,他們不禁要反省,驟然將水翎自海寧帶回京師的舉動,是對或錯?
說到心有慼慼,向日青更是無可避免。看來他對水翎這麼多的用心,還是抵不過人家夫妻一場的恩愛之情。
日青用酸葡萄的心理酸酸的暗付,這同時,水翎卻像忽然記起他的存在似的,朝他幽幽勸道:「向公子,水翎真的感激你對水翎的厚愛,可燕娘是你的妻,是你該相守相攜一生的人,她既嫻慧又淑德,你該好好待她才是!」
哈,賢慧又淑德?天知道!向日青打心裡冷哼。現在他的心目中哪有巴燕娘的存在?唯一在他心眼底的,只有水翎,水翎!
這是一種固執,一種未經教訓的固執!
「再說吧!」向日青趨近床沿,突兀的揪住水翎枯瘦的手,深情款款的說道:「水翎,你好好休養,快快把病養好,咱們再談以後!至於燕娘……」頓了一下,他語出驚人的強調:「我已經寫好休書,決意休了她!」
「嘎——
陷在悲傷氣氛中的人又全都陷人錯愕之中!
水翎一向是重姐妹情感的人,燕娘雖不是她的親姐妹,但曾相處一段時日,她是真把燕娘當親妹妹看待,面向日青如此的作為,令她感覺自己已經對燕娘不義。
「不,千萬不可!」水翔低喊了兩句,竟突然臉色一陣青損的頹然倒臥下來!
眾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救的救、急的急、哭的哭,真個亂成一團。
好不容易水翎的病情稍微回穩了下來,這時,門外又傳來一陣紛沓鼎沸的嘈雜聲,某個新來的守衛,結結巴巴來報。「王爺,門外有個女……女子手握雙劍,自稱是咱們府裡的姻親。另……另有一個男子,沒有武功,可卻自稱是……是咱們府裡的二……二姑爺,目前正朝西廂這邊殺……殺……殺過來!」
眾人又為這突來的情況而怔仲!靖王仍未想通侍衛的話,一陣刀光劍影與兩條人影已閃進了水翎房裡。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尹鴻飛和尹霜若。
靖王看清是尹家兩兄妹,自然很快喝退眾守衛,滿臉驚異的走近他們。
霜若往地上一跪,請罪道:「王爺、福晉,尹霜若每回來都這麼驚動大家,懇請原諒。可我以為貴府家丁就算不認得我的兄長鴻飛,至少也認得我,怎奈他們硬說我們兄妹可能是刺客,不肯放行,我只好硬闖了。」
靖王苦笑。「尹姑娘,實在不巧,最近靖府汰換了一批家丁,舊人有的走了,新人又有眼不識,請尹姑娘不要見怪。」
「豈敢,豈敢!」霜若拱手,然後推推猶如二楞子,只直稜稜癡望著水翎的哥哥鴻飛。「哥哥,叫人啊!向王爺,福晉問安哪!」
鴻飛慌忙回神,也沒弄清楚哪一位是福晉,便往靖王跟前一曲膝,問候道:「王爺,福晉萬福,小婿尹鴻飛給兩位請安。」
靖王和福晉同時拉起他來。這同時,房裡每個人的眼睛都不覺轉向這位看來風塵僕僕,卻仍難掩翩然風度的俊逸青年。
靖王和任昕、纖月、花綺這幾個曾到過海寧的人,都相當錯愕於尹鴻飛外表上的改變。在他們的印象中,他只是個經年累月纏綿病榻的病人,雖有十分的斯文,卻仙風道骨,弱不勝衣,任誰都沒想到,他竟會是個昂藏六尺,卓爾不群的美男子。
向日青更是傻大了眼,怎麼樣都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如芝蘭玉樹的男子,會是他口中的海寧「病夫」!
一旁,心情一直隨著姐姐的病情提心吊膽的鏡子,一見著這位從未謀面的二姐夫時,表情一陣錯愕,心頭也同時震盪著一股預感——一股「好事近了」的預感。原來,這尹鴻飛果真是她先前冥想景象中,那位攙扶著二姐水翎的斯文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