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宋思樵
「什麼?你以為一聲對不起,一盒排骨炒飯,就可以打消我昨晚受的氣?告訴你,如果昨晚受的是社長的氣我也就認了,偏偏跟我大發雷霆的居然是我一向鍾愛的得意門生,你想我有何感想?更甭提這件事已經成為辦公室的笑柄了。」
「好嘛!那你可以處罰我,把我再降調其它部門,我絕無怨言。」
「降調?讓你去氣死其它主管?」
「那——一思薇囁嚅著。
「那怎樣?你不是一向辯才無礙,咄咄逼人的嗎?怎麼現在口吃起來?」
「老總,你別生氣,邊吃飯邊生氣對健康有害。」
「對健康有害?嘿嘿,我把你留在報社才是對健康有害呢!你那種不識好歹、不知進退的個性,我遲早會被你氣出心臟病來。」
「那你要我怎麼辦?」思薇怯怯地問,有些無奈。
「怎麼辦?你說!」龔德剛呼著氣,板著臉,一副忿意難消的神態。
「好嘛!我自己惹的禍,我自己擺平,我自動辭職,不用你為難。」
「辭職?你去哪家報社?我得先跟對方打聲招呼,省得那個倒霉鬼不明就裡就被你活活氣死了。」
「那——」
「那什麼?你給我留下來!把你那種衝勁、自以為是的個性改一改,否則,你再有才幹,也沒有你可以容身之處。」他放下筷子,語氣緩和了。「思薇,」一個成功的人應該懂得如何去適應環境的變化,而不是要求環境來順應他。惟有積極投入,置身其中,你才能徹底發揮真本事去改變環境的惡劣質素。灰心、氣餒、惱怒都不能解決問題。不要以為只有你才有沈痛的感覺,有正義感的人也不少,只不過,他們懂得在最適當的時機發揮出來,讓它匯聚成一股磅礡而不可忽視的力量。挑錯時機,任性妄為,無異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老總,我——」
「別忘了,力氣要用在刀口上,如果盡了心力仍無法兼善天下,至少,也可以獨善其身。用智慧、耐心去扮演你的角色,不要太敏感尖銳,為自己樹立太多敵人。」
思薇這才穎悟到龔德剛的用心良苦,一時間,她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
「別哭啊!我生平最怕女人哭啦!見女人灑淚我可會三天睡不著覺的。」龔德剛連忙發出警告。
思薇立刻收回淚水,嫣然一笑。「誰說我要灑淚,我只不過逗你玩的。」她淘氣地吐吐舌頭,輕盈自如地離開龔德剛的辦公室。
陰霾已過,心底迴盪著一股鮮活的熱源,讓她有勇氣踩著穩定的步履去面對生命中的風風雨雨。
第三章
夜是靜謐的,但見皓月懸空,繁星點點,將蒼穹裝點得格外繽紛美麗。
秦羽軒獨自佇立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緩緩抽著煙,面對眼前神秘綺麗的夜景,更顯得心靈的孤獨斑駁,有著濃濃的「欲取嗚琴彈,恨無知音賞」的悲涼和淒愴。
此情此景,讓他聯想起晏殊的一闕詩:
燕鴻過後鶯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緒。
長於春夢幾多時,散似秋雲無覓處。
闌琴能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他細細咀嚼其間意境,不由悵恨茫惘,悲緒滿懷。
或許,命中注定,他和小薇無緣,他原本該是一個孤寂終老的人。
難道一切真是「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他只能在心底、夢中忍受著相思啃噬的痛苦和煎熬。任埋藏在心田的深情燃燒成一堆廢墟,伴我白髮蒼華憑弔到死。
他想到姚立凱對小薇的一往情深,不由躊躇中又帶著他痛而微妙的醋意。
可是,在這妾身未明的時刻,他又有什麼資格去吃姚立凱的醋?
只要小薇能幸福,他就算抱憾終身又有何妨?!
「羽軒,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方敏芝不知何時踏進他的辦公室,他竟未能察覺。他趕忙捺熄香煙,掩飾自己恍惚失落的情緒。「你怎麼知道我沒回家?」
方敏芝巧笑倩兮的說:
「我打過電話回家,爸說你留在公司加班。」她掃量了一下他的檜木辦公桌,只見桌面上整齊地堆放著一迭文件,沒有半絲紊亂的樣子。
她順手拿起一本黑皮筆記本。「這是什麼?工作表還是重要記事本?」她看見秦羽軒不自在的神情,不加思索地逐頁翻閱,但見一頁頁的人物素描活生生地映入眼前。「是你畫的?」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秦羽軒阻止不及,只有沉下臉任她一窺究竟。
方敏芝震驚地發現這本素描的模特兒,從頭到尾都是同一個女孩子。一個明眸皓齒,有幾分明艷,幾分飄逸,幾許執拗的清秀佳人。
畫風細膩靈活,栩栩如生,自然深刻的表現出畫中人物那份剛柔並濟,宜嗔宜喜的美。
「這是楊思薇吧!」
秦羽軒又點上一根煙,神色複雜而陰沉,他沒說話,只是一個勁地猛抽煙。
「你不說我也知道,除了她,還會有誰讓你這樣心神不寧,割捨不下。」
秦羽軒苦澀地掀動嘴角,自我解嘲地說:
「割捨不下又如何?時過境遷,人事皆非,除了自尋煩惱,有苦難言外,又能改變什麼?」
「羽軒,你不要這麼悲觀,我父親已經過世了,而我們這段有名無實的婚姻隨時可以結束,你可以去跟楊思薇說明清楚,我相信她會諒解的,也能體諒你當時的苦衷。」方敏芝坐在他身旁的沙發上。
「你忘了我父親嗎?」
「羽軒,他是你爸爸,父子之間有什麼不能溝通的?你為久大已經犧牲夠多子。」
秦羽軒眉峰緊蹙,他落實地搖搖頭。「你不瞭解他,他一向剛毅自負,恩怨分明,一生為事業鞠躬盡瘁,沒有半點個人的私生活。這次為了挽救久大被虧空的財務危機,他破例接受你父親的援助。為了這份恩情,他絕對不容許我跟你離婚,尤其是——我們的這段婚姻又是你父親全心期盼,一手促成的。」
「我不懂,就為了他的原則,你準備犧牲一輩子的幸福,眼睜睜見自己心愛的女孩投入別人的懷抱裡?」
「敏芝,不會是一輩子的,我不會拖住你,只要你有合適的對象,我會還你自由,讓你去追求個人的幸福。」
「那你呢?你自己的幸福你就不去爭取?」
「我?我已經沒有幸福可以爭取了。離不離婚對我已不再重要了。」
「如果我有合意的對象,你我一離婚,你爸爸還不是一樣會失望?你何不乾脆——」
「敏芝,那不同,我現在去說,他根本無法接受,甚至會怪罪思薇,怪罪你;如果你另有歸宿,我有其它解決的辦法,我爸他太欣賞你了,我不想破壞你在他心目中的印象,我欠你的已經夠多了。」
「羽軒,我不需要你這樣設身處地替我著想,我只求你多為自己的幸福想一下,你不要老為別人而活好不好?」
「敏芝,我再怎麼對你好,都無法償還我們秦家所欠你的。」
方敏芝搖搖頭,發出一聲歎息:「羽軒,我之所以願意和你扮對假鳳虛凰,完全是被你的為人和你那份對感情的執著所感動。你事父至孝,用情專一,沒有半點權貴子弟的虛浮和玩世不恭。說實在,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人,你這種人已經是稀有動物了。」
「如果沒有你的成全,我這些情義又何以周全呢?敏之,對你——我一直視為知己和恩人,我希望你快樂充實,無憂無慮。」他溫柔的凝望著她,眼中的摯情感人肺腑。
「我也同樣希望你能幸福快樂啊!」她靠近他,由衷地道出內心的想法。「真的,羽軒,我不忍心見你生活在道義和感情的夾縫中,自我折磨,有苦難言。像你這麼溫文儒雅,善良至性的人,不該活的這樣辛苦和悲觀。」
秦羽軒眼中閃過一抹動容的神采,他握住她的手,藉著溫熟的掌心傳遞內心的撼動和感激。「有你這樣一位紅顏知己,此生總算沒有白過。告訴我,你有沒有遇上一個讓你渴望終身相許,晨昏與共的男人?」
方敏芝的臉突然紅了,她略為羞澀的避開秦羽軒關懷的眼神。悄聲地告訴他:
「有一位住在紐約的華裔檢察官,他——他對我很好。」
「看樣子,不僅是他對你很好,你對他也是深具好感囉?!」秦羽軒打趣的說。
方敏芝臉紅得更厲害了。「我——我只是覺得——他——他還不錯而已。」她支支吾吾的,被秦羽軒那雙帶笑的眼睛盯得渾身不自在。
秦羽軒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知道我們的事嗎?」
「還不知道。他一直以為——我是有夫之婦,而我——為了試探他的誠意,也沒有告訴他真相。」
秦羽軒不以為然的搖搖頭。「敏芝,你這套『試情記』可玩得太過火了,你是存心讓他難受,有意折磨一個愛你的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