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宋思樵
突然,未經通報,辦公室的大門被粗魯地打開了,范以農迷起眼,微微不悅地盯著他那個作風一向率、玩事不恭的老弟范以升大刺刺地走了進來。
他笑吟吟地和翟秀瑜打招呼,對於他的粗率和貿然打擾顯然沒半點內疚和歉意的反應。
范以農淡淡地揮手示意翟秀瑜退下,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范以升把那具昂貴的法式長沙發當成躺椅使用,並毫不客氣地把他那不安分的長腿擱在白色花紋的大理石茶几上。
「你總算還知道回來?沒被當局以嫖客的名義拘捕?「他冷冷地開口道。
對於他的譏刺,范以升神閒氣定地將雙手枕在腦後,「我這個人一向懂得狡兔三窟、見好就收的原則,雖然,我對白淨標緻的大陸妹仍然沒有免疫能力,但我可沒忘記我是站在誰的地盤上,更沒忘了自己的工作。」
「工作?哼,你還敢大言不慚,我叫你去新疆、外蒙古搞外景拍攝,你卻給我整整拖延了兩個月,你到底是去工作還是去觀光遊蕩的?」
范以升掀掀嘴唇,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的作風,我一向是工作不忘休閒,休閒不忘娛樂的人,你不能因為自己是個事業至上的工作狂,就要求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再說,在外蒙古那個鳥不生蛋、偏僻又通訊不便的地方,我能熬到拍攝工作順利完成已經是謝天謝地,難能可貴了,你不犒賞安慰我這個勞苦功大的功臣也就算了,何必擺出一副吹毛求疵的老闆嘴臉來教訓人呢?」
范以農似笑非笑地冷哼道:
「這麼說來,你的延誤進度和怠慢的工作態度,都是師出有名的!!我是不是應該請董事會頒發個獎牌給你?」
「頒個獎牌就太嚴重了,反正,我連金鼎獎都不怎麼放在眼裡,你不如省下那個材料費,要不然——「他笑嘻嘻地咧嘴說,」換個實際一點的方式,譬如頒給我一筆不無小補的獎金啦!」
「獎金?」范以農鼻孔裡重重哼了一聲,「哼,你的索價這麼高,公司肯給你兩百萬的酬勞已經是破天荒的紀錄,你還敢亂索額外的價碼,要不是念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就憑你漫不經心的工作態度,我連剩下的一百萬都給你扣下來。」
「幹嘛!又搬出你那一百零一套的演講辭令了?哥,不是我這個做弟弟的不懂得敬老尊賢,而是,你實在嚴肅、硬邦邦的離譜,你知道嗎?你愈來愈像我們那個不苟言笑、不知道幽默為何物的老爸了。」
這句話像一把無情而來熱洶洶的利刃般戳進了范以農的胸膛,他白著臉,目光森冷地刺向好像也察覺到自己失言的范以升,一字一句地寒聲說:
「爸已經去世整整一年了,你不以為拿他來例子是一種不敬而冒犯的行為?」
范以升眼睛閃爍了一下,「你不覺得這個例子舉例得十分微妙而傳神嗎?畢竟--」他乾澀地扯嘴唇,「你是他費心栽培教育的接棒人,不像我--是個早被放棄、遺忘的兒子。」
「以升,你--」范以農震動地輕喊了一聲。
范以升抬手制止他「你別誤會我有任何不平衡、或嫉妒你的地方,如果有憎恨和猜忌,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從我親眼目睹他加諸你身上一切嚴格的要求之後,我的心結就不解而開了。老實說,我不嫉妒你,相反的,我很慶幸自己沒有趕在你前面投胎出世,所以--」他定定瞅著范以農深沉莫測的臉孔,感觸萬千的說,「你儘管去發揚我們的家庭企業,而我呢?我去玩我的照相機、攝影機,咱們各在其們,誰也不必怨誰,誰也不必干涉誰!」
范以農的目光像一湖迷瀠而深不可測的海水,泛著點點幽冷的波光。他沉默了好久,才艱澀而粗嘎的開口道:
「以升,你知道嗎?如果有選擇的機會,我寧願跟你易位。」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很珍惜自己這份千金難換的幸運。」他淡淡地點點頭,洞悉地研讀著范以農那埋藏在冷漠倨傲面具下的無奈和痛楚。
范以農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你去會計部支領酬勞吧!改天我會抽空請你吃頓飯,讓你更珍視自己所擁有的自由和幸運的。」
范以升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我是無所謂啦!可是--我出門前,我媽已經對我三令五申,請你今晚務必一定要回家吃晚飯,她說,你已經有兩個月沒有上山去看她了。」
范以農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你回去跟薛阿姨說,我最近很忙,恐怕抽不出空來,你--」
「你得了吧!你已經整整一年半沒有出席任何應酬和社交場合了,你要搪塞推諉,拜託你想個說服力高一點的藉口,別抓我去當炮灰。她是你那個好說話的薛阿姨,可不是我那個可以哄騙,敷衍了事的精明老媽。」
范以農牽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他難得一見的微笑,「你不是『哄騙』女人最有辦法的嗎?怎麼?你的甜言蜜語在薛阿姨面前就失靈了嗎?」
「拜託!她是我媽,又不是外頭那些喜歡聽花言巧語的笨女人,所謂知子莫若母,我那一套還沒亮出來,她就沒耐性提早掀了底牌。拜託,我可是服了她老太太那一串軟硬兼施的長篇大論,雖然,碰上別的這樣『健談』的女人,我一向有我的特效藥,但她是我媽,我總不能沒大沒小,冒犯自己的母親吧!」
「老太太?薛阿姨也不過五十二歲而已,她那麼高貴優雅,跟你站在一起就像姐弟一樣,你居然把她形容得這麼不堪?」范以農戲謔的說。
「再美又怎樣?還不是自己的母親,又不能--」范以升發現自己扯遠了話題,趕忙拉回正題,「你別跟我打迷糊仗,反正,你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一定得騰出時間來,否則,我跟你耗定了,你什麼公事甭想辦了。」他見范以農面無表情,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急忙使出撒手鑭,「哥,你可以鐵石心腸,陷我於不義,但我媽對你怎樣,你可是心知肚明,她疼你的程度可是不亞於我這個親生兒子。你忘了,當你住院的時候,是誰不眠不休,衣不解帶地守在醫院照顧你?」
范以農臉部的肌肉跳動了一下,他緊緊握住手中的枴杖,緊得連指關節都泛白了,掙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舒口氣歎道,「好,你贏了,我晚上回迎翠山莊,你現在已經圓滿完成任務,可以打道回府,別干擾我辦公了嗎?」
范以升霍地從沙發椅上彈跳起來,慢條斯理地對板著一張臭臉的范以農說,「行,我馬上離開你這個空氣沉悶可以殺死所有動物的辦公室,你以為我喜歡跟你這個陰陽怪氣,老愛擺張臭臉的老哥在一塊嗎?我又不是有自虐症,跟只不解風情的水牛在一塊也比你有趣多了,再說--」他很聰明地在范以農怒氣騰騰的目光掃射下及時封住嘴巴。他拉開門把,臨走前仍不忘扔下一句揶揄十足的話,「老哥,你有空還是別忘了到郊外散散步,做做運動,你知道嗎?你快跟咱們陳列在紀念堂的銅像差不多一樣『逼真』而令人肅然起敬啦!」
范以農居然沒有發怒,他在范以升關門前奉送一句冷冰冰的警告,「很好,我很高興你仍然跟以前一樣喜歡賣弄你那張不長進的舌頭,如果你不怕先成為咱們范家第一位活生生的木乃伊的話,我很歡迎你繼續留下來賣弄口舌!」
范以升果然很懂得進退之道,他在范以農充滿危險意味的目光穿透下,即刻發揮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的工夫。
在六樓迴廊上,他對抱著一疊卷宗,顯然急著進總裁辦公室向他老哥報告公事的唐越霖眨眨眼,「保重,小唐,他的臉色很像--呃--颱風來臨前的天空,小心被他的餘威掃到。」
「謝謝,想必這都是閣下的傑作,我不會忘記和你老哥保持安全的距離,如果不幸招架不住的話,我會求他手下留情,別忘了留個全屍!」
范以升眼底閃過一絲難隱的笑意,他裝模作樣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很想留下來陪你,表現我患難與共的俠義精神,但是」他揚揚濃眉,「你是知道的,我通常只有適得其反,火上加油的擴散效果,所以,抱歉啦!小唐,勞煩你單槍匹馬去滅火啦!當然,如果你不幸陣亡的話,我不會忘記趕回來替你收屍的。」
唐越霖啼笑皆非地推推鼻樑上的眼鏡,「謝了,你還真是--他XX的夠朋友!」
范以升拱拱手擺出一副江湖兒女的架勢,「謝謝你的褒揚,咱們就在此分道揚鑣,希望--後會還有期。」
「會的,如果我不幸掛了,一定不會忘記托夢給你這個講義氣的『好朋友』!」他在進入總裁室之前,對著進入電梯的范以升慢條斯理地提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