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文 / 宋思樵
宮清嵐好像被針刺了一下,微微縮了一下緊繃的身軀,但,他仍不願在展靖白面前示弱,只是寒著臉,沉聲問道:
「看來,我們勢必要動手一搏了?」
「不錯!」展靖白不卑不亢的點點頭,「你的雷霆掌已奈何不了我,所以,我們還是在劍招上一較高低,一了恩仇吧!」展靖白解下了肩上的那柄古劍,轉身走出了大門,「我在紫雪崖上等你!」
宮清嵐霍地離開了輪椅,像一頭凶狠凌厲的鷹隼,飛出了兩扇紫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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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玉泉山,寧陽候府
彭襄妤一聽到曲琬蘿派來伺候她的丫環湘兒說狄雲棲已回府,正在書齋和夫人談話,她就像只雀躍不已的翎雁般,翩然地奔出了涵碧閣,翩然地衝進了書齋,渾然忘了淑女應有的一切儀規風範。
「雲哥,你回來了,事情順利嗎?夢璞怎沒跟你一道回來?」她笑靨如花的疊聲問道,渾然不覺那股迴盪在書齋內的低沉氣氛。
直到她看到了曲琬蘿眼角未干的淚漬時,她才瞿然一驚,臉上的笑容凍結了。
「怎麼回事?夢璞他……」彭襄妤驚惶不安的瞅著狄雲棲,一雙柔荑已神經質地扭絞著羅裙的裙褶,「他被宮清嵐殺死了嗎?」她的聲音隱隱顫抖著,夾雜著許多令人聞之不忍的掙扎與恐懼。
狄雲棲沉痛莫名的搖搖頭,在天人交戰的煎熬下,他艱澀而低沉的開了口:
「展師兄以師尊所創的『天山無影神劍』打敗了宮清嵐,廢了他的武功,挑斷了他的腳筋,不過,他卻被宮冰雁的師父辣手仙姬暗算,中了她的獨門暗器『九幽追魂針』,並被她連發數掌的打落了紫霄崖,我和冷墨趕到時,已經太遲了……」他淒愴而悲涼地眨了一下眼眸,強忍住酸楚的淚意,「我們費了整整三天的時間,好不容易才繞到了山崖下,經過大半天的搜尋,方才黯然的發現了展師兄的古劍,和一具殘缺不全的骨骸,想是被山中的野狼給……」他喉音哽咽地咬咬牙,不忍再說下去。
彭襄妤整個人彷彿呆掉了,她面無血色的立在那,宛如一尊僵硬而毫無生命力的雕像,直到曲琬蘿淚眼婆娑地伸手拍著她的肩頭,她才像被閃電劈到似地發出了一聲悲絕的啜泣聲:「他……他對我爽約,他……不守信用……」跟著雙腿虛軟,她在一陣金星飛舞的暈眩中,跌進了一個無邊無垠,黑暗飄渺的深淵中。
當她清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已躺在涵碧閣的床榻上,映入眼簾的是曲琬蘿那張美麗而寫著瞭解、心疼的容顏。
「襄妤姊姊,這是我為你熬的安胎藥,你一定得喝下去!」她端著一碗藥湯,遞到了彭襄妤面前。
安胎藥?彭襄妤震驚地望著她,語音模糊的開口道:
「你──你是說我有了身孕?」
曲琬蘿溫柔的點點頭,「對,你有了將近二個月的身孕了,為了孩子,為了這個你和展大哥共同孕育的骨血,無論如何,你一定得堅持起來,保重自己的身子!」
彭襄妤輕柔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蒼白如紙的臉上漾著一絲好溫柔、好淒切的微笑。
在這悲喜交織的由刻,她深深感悟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堅韌。
終曲
彭襄妤婉拒了狄雲棲夫婦的美意,執意要搬回江南,搬回展靖白位於丁山的夢璞軒。
狄雲棲拿她的固執沒轍,只好派他的貼身侍衛狄揚護送。
到了夢璞軒,彭襄妤撫摸著屋內的博古櫃,撫摸著一具具手工精巧的鐘鼎古玩,想起展靖白為了她,特別在這裡結廬而居,吹簫傳情的種種用心,睹物思情的她,不由悲從中來,幾度淚灑衣襟,感傷莫名。
若非顧念腹中的孩子,心魂欲碎,淚海沉浮的她,真的找不到生存下去的勇氣和樂趣。
有時,她為了排遣內心的苦楚和淒迷,會握著展靖白贈予她的洞簫,獨坐在幽篁內,悠悠吹奏著,任縷縷簫聲,伴著她忽晴忽雨的情緒,飄到山之崖,地之角,飄到那令她深深思憶,卻再難以相偎相依,執手偕老的郎君身邊,如泣如訴地傳達著她的心曲。
這日清晨,她慵懶地下了床榻,神情木然地梳理著一頭青絲,忽然聽到了一陣熱鬧滾滾的鼓樂聲。
除了鎖吶琴簫外,好像還有大鑼小鑼,號角,穘鈸鍾鈴之聲。
聽那歡暢愉快的樂聲,倒像是迎娶新娘的喜慶時所吹奏的樂曲,只是,這陣喜氣洋洋的鼓樂聲,怎麼愈傳愈近,倒像是到了她的住處附近。
她疑念方起,門外便傳入了一陣清細的叩門聲。
「彭妹妹,我是冷墨,請你開門好嗎?」
她輕輕拉開門扉,映入眼簾的居然是穿了一身鮮紅色緞袍的冷墨。
「你……你怎麼這副裝扮?莫非……」彭襄妤一臉驚異,跟著又睜大了一對水汪汪的明眸,「你今日娶親,當上新郎倌了?可是……你怎麼把轎子抬到我這來呢?」
「你不是說過,想娶你的人,得以八人大轎,官家排場來辦?所以……」冷墨不言而喻的打住了話。
彭襄妤立刻沉下了杏臉,「你……你在尋我開心嗎?你明知我是夢璞的未亡人,此生此世,不可能變節再嫁,你這般行徑,是何道理?」
「彭妹妹,你別生氣,夢璞曾說,倘若他有了什麼閃失,他要我代他照顧你,我今日前來迎娶你,完全是為了履行我對好友許下的諾言,絕非有意羞辱你的!」冷墨不慌不忙的笑道。
彭襄妤卻氣得柳眉倒豎,臉色由紅轉白,握著門栓便待關門,冷墨趕忙用腳堵住,跟著,忙不迭地從懷袖中抽出一紙素雅的花箋,遞給了滿臉冰霜的彭襄妤。
「你看看裡頭寫了什麼,看完之後,你一定會改變主意,乖乖坐上花轎的!」
彭襄妤狐疑地掃了他一眼,輕輕攤開來看,上面的字跡是那樣的熟悉,熟悉得讓她芳心顫動,全身血液都加速了流動,她不敢置信地閱讀著上頭的文句:
禹陵山道識卿卿,情根深種長相思。
秦淮河畔暗徘徊,多少柔情寄蕭音。
血海深仇如雲牆,未敢直言吐真心。
巧扮老兒上繡閣,金嵐玉露終相逢。
皖南遇劫露真情,共赴大漠結良緣。
與卿有約焉敢死,夢魂再歸永不分。
彭襄妤淚眼迷濛,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疑真似幻的狂喜中。
「他為什麼要詐死呢?」她話音模糊地問道。
冷墨眨了一下眼睛,「唯有如此,他才能讓宮冰雁徹底死心,永遠擺脫她對他的愛恨癡纏!」
彭襄妤笑了,笑得淚霧朦朧,像朵帶雨的梨花,既美麗又溫存,又幸福,她的吹簫郎果真是個信守誓約的多情郎。
於是,她滿懷甜蜜的坐上了花轎,任喜氣洋洋的喜樂,熱熱鬧鬧的車行,載著她離開了丁山;移花接木,偷龍轉鳳地來到了一座隱密的湖畔。
一艘精巧的畫舫停靠在湖岸邊,一個頭髮灰白,相貌清瘦,鬚髯飄飄的老頭子走了下來,清亮深遂的眼眸,卻像一壺醉人的甜酒,定定的,濃烈的停泊在彭襄妤身上。
彭襄妤嚶嚀了一聲,像只美麗的粉蝶,撲進了易容成「白夢璞」的展靖白懷中,喜極而泣地撒著嬌,嗅聞著他身上那股熟悉、潔淨的男性氣息。
冷墨既羨慕又有點感慨地注視著他們,跟著,又不忘發揮他那不甘寂寞的頑童性格,半真半假地拍著展靖白的肩頭,提醒道:
「白老頭,別忘了,你欠我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這筆債,可不是你躲到哪個神仙妙境,便能賴掉的喔!」
展靖白捻著鬍鬚,未及反應,彭襄妤已悄悄俯在他的耳畔咕噥著。
「幹啥?小倆口一團聚,就迫不及待的咬起耳朵了?」
展靖白卻不發一語地攙扶著彭襄妤,小心冀冀地上了畫舫,那名瘦伶伶的梢公,搖著船槳,便待划行,冷墨已急著揮手嚷道:
「喂!白老頭,你欠我的媳婦呢?你想賴帳嗎?」
「我娘子說,你想要媳婦,二十年後,再到王母娘娘的聖地找我們吧!」展靖白一臉促狹的打趣道。
冷墨望著畫舫向湖心飄去,愈飄愈遠,他搔搔腦袋,一臉頑皮地對自己扮了個鬼臉!
二十年後?王母娘娘的聖地?什麼意思啊!
哼哼,他揉揉鼻子,展靖白,你別想跟我打啞謎、賣關子,最多一年,哥哥我便上天山找你們要債,非纏得你們夫妻倆給我變出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不可!
穿著一身新郎紅袍的冷墨,在書舫飄出視線之外時,再三對自己如斯起誓。
而展靖白和彭襄妤這對琴簫和嗚的神仙眷屬,在經過重重波折的情關考驗後,終於圓了他們的情夢,從此,隱居在美麗幽深的天山,過著「紅袖伴耕讀,松風吹解帶」的隱士生活。
武林中的風雨波瀾,與他們再也扯不上任何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