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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朱夜

    「這種事情說不出來的。」季泰雅接著說,「實際的原因很多很多。比如說,她厭倦了精疲力盡地上完一天班,家裡人影也沒有,清鍋冷灶,一樣樣都得自己一個人動手做。也厭倦了等老馬值班回家,厭倦了只有一間房間的工房。再有就是她出國後,眼看就能謀到一個好職位,年薪6萬美金。而老馬不肯放棄臨床醫生的工作和她一起出國去。畢竟去了國外再當醫生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這……這是真的嗎?」我還是幾乎不敢相信,「那麼孩子呢?聽說老馬已經有孩子了。」

    馬南嘉平靜地說:「青青我自己帶。沒什麼可奇怪的。她不想要,也沒法要。那邊工作壓力大,競爭激烈,如果不是全心全意去打拼,勝算也不大。我同意由我來撫養孩子。算是送給她的最後一件禮物。」

    「這……好新潮啊。」我憋了半天只能這樣來形容,「看來還是洛毅福氣好。」

    葛洛毅尷尬地抽動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我沒有離婚,不過和離婚也差不多了。」

    「老天!」我苦笑道,「這是什麼世道?」

    季泰雅繼續補充道:「肖白安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火氣一上來,不知跑到哪裡去了。聽說是到廣州去找了個好工作。現在除了過年時給洛毅打個短短的電話,什麼音訊也沒有。」

    有一陣子我們一言不發,盯著煙灰缸裡冉冉的余煙發呆,也許每個人心裡都默默地感歎著命運的無常。然而,我想到了另一件事:「那麼就是說,我們又是4個單身漢了?」

    「對呀!」泰雅一屁股坐在床上,仰身倒下,舒服地攤成「大」字形,「快樂的單身漢,可以打牌到通宵,整個下午打排球,然後洗個澡,接著去吃海霸王自助餐。不過,老一套呀!我們總該進步一點吧?或者把電腦搬來聯網打DIABLO2怎麼樣?」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玩弄洛毅工作棉襖衣襟下面垂下來的線頭。

    洛毅拉回衣襟裹緊了自己,說:「那青青怎麼辦?」

    泰雅咕噥道:「送到外婆家裡去。」

    「沒用的吧?」洛毅說,「她最喜歡纏著爸爸。」

    泰雅閒適地晃蕩著垂在床沿外的腿,嘴裡說:「那也沒關係。乾脆一起帶來玩。唔……海霸王也吃膩了,還是去叫披薩外買來吃吧。誰輸了誰請客。呵呵,洛毅,你就準備好錢包吧。朱夜你也不要笑,挨下來應該就是你……」

    馬南嘉怒道:「季泰雅!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泰雅收了聲,長長的腿依舊晃蕩著,雙手枕在腦後閉目養神。

    愁雲攏上了洛毅的臉:「朱夜,那個……恩……我是說……這裡也沒有外人,所以你是不是能夠……」

    馬南嘉簡潔地截斷了他的話頭:「朱夜,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我回答,等於背叛我的職業;而不回答則是背叛我自己。該死!為什麼是我?

    「他不會說的。」躺在床上的泰雅幽幽地說,「他這個死心眼的假正經。」

    馬南嘉的眼睛裡透出陰鬱的烈火:「刀是我開的,病人是死在我手下的,無論什麼時候、什麼人問我,我都會這樣回答。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那該死的管子到底他媽的是怎麼回事!以後絕對不能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哼,其實你知道。」仍然閉著眼睛的泰雅慢悠悠地說。

    「我是知道。可是那根不一樣。」

    「什麼?」我追問道,「到底是什麼?既然我漏了出來,你們如果硬要瞞過我,不是太不夠義氣?」

    洛毅咳嗽了幾聲:「那個……反正朱夜是自己人,可以告訴他嗎?」

    「人是會變的。」泰雅似乎無心地說。洛毅的臉色開始發白。

    我一字一句地說:「是的,會變得不相信朋友的。」

    「說得對。」他說,「我早就變得不相信朋友了。只是你們幾個除外。」

    洛毅尷尬的臉上恢復了一點血色:「哦,我說也是,我們都是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

    泰雅翻身爬起來,說:「那倒不全是。不過我們這四個人,即使沒有友誼了,也有舊事,到時候誰也別想乾淨脫身。」

    第三章壁櫥裡的骷髏

    沉默再次降臨。這一次更為長久。陽光燦爛的中午,我仍然感到寒意入骨。正待我再次開口詢問,馬南嘉舉手打斷了我:「不用多說了。我告訴你。那種深靜脈留置管是一次性使用的,加上原配的穿刺針、導引鋼絲、擴張鞘和接口這些七七八八的部件,每根800多元。」

    「好貴啊!」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接著說:「但是進口的管子質量很好,其實用上2、3次沒有問題。」

    「什麼!?你怎麼知道?」

    「聽我說下去。我們通常用完第一次後把管子拔出來,灌上消毒液,浸泡消毒後再用。這樣消毒應該比較徹底,不會有大問題。但是管子泡過以後和新的相比變軟了,也沒有以前結實,用的時候感覺不一樣。完全靠麻醉師的技巧和運氣來插進去。我知道我們醫院這樣做已經很多年了。但是即使用過7、8次的管子,也沒見斷掉過。只能說這管子做得確實非常好。或者說我們的運氣確實非常差,連新管子也會弄斷。這根是新的。我絕對肯定。」

    我問:「那給病人用舊管子收多少錢?」

    泰雅答道:「如果病人是自費的,而且很窮,就告訴他們優惠打折,一般收000塊。如果是醫保的病人,就不和他們多費口舌,按照800塊的原價收。」

    「天啊!暴利啊!」我歎道,「沒想到離開醫院幾年,醫院這麼賺錢啊!」

    「賺什麼錢呀!」泰雅靠在床頭上說,「醫保局只顧自己不要虧本,哪裡管醫院和醫生的死活。現在做醫生越來越難。這麼多年了,手術費從來沒有漲過。胸外科最大的刀也只有500塊,靠醫生護士的手根本賺不到錢,大家都得喝西北風。不靠這個怎麼辦?關門回家當下崗工人嗎?告訴你,即使像現在這樣,也沒多少錢。你問問老馬上個月拿了多少獎金。喂,老馬,別不好意思說呀。」

    「你煩不煩?老是錢!錢!錢!」馬南嘉不耐煩地說,「你是醫務科的,還是財務科的?」

    「不到800塊。剛夠青青每個月的托兒所費。」泰雅打了個哈欠,翻身又睡下。

    我苦笑一陣:「是夠慘的。還不如我拿得多。」

    泰雅睜開一隻眼睛,笑著說:「喲!聽到了。請客!」

    我問:「這種事情醫院裡都知道嗎?」

    「外科和麻醉科、手術室護士都知道。」馬南嘉說,「行政部門幾乎也都知道。」

    「院長還不知道。」泰雅說,「這個我肯定。也別說得太誇張了。畢竟還是只有少數人知道。」

    我接著問:「那……別的醫院也這樣嗎?你們開始這樣做,肯定也是聽到別人敢做,你們才敢做的,不是嗎?別的醫院有沒有斷過呢?」

    「從來沒有。」馬南嘉說,「雖然理論上講舊管子斷掉的可能性肯定比新管子大。朱夜,別追住這一點不放了。這根肯定是新管子。巡迴護士拆開的時候我看過封口上的標籤。這是我第一次主刀大手術,我不想出任何岔子,所以特別小心。」

    「唉,」洛毅咕噥道,「真想知道為什麼管子會斷落在哪裡。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來。」

    泰雅閉著眼睛說:「你就指望老天爺給一點提示吧。」

    馬南嘉哼了一聲:「如果老天是有眼睛的話,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呢?」他大步走向窗邊,猛拉開窗簾,打開窗,深吸了一口沒有煙味的空氣。

    一絲無聲無息的微風吹過,老式工房走廊裡的壁櫥搭勾突然鬆開,櫥門發出「吱扭」一聲,慢慢地自動朝兩邊打開。

    泰雅笑道:「喲!真是比竇娥還要靈驗。洛毅,去看看那裡面,說不定那半截管子……」

    話音未落,我和洛毅已經看到了壁櫥裡的東西,同時「呀!」地大叫起來。

    聽到我們的驚呼聲,馬南嘉轉過頭詫異地問:「怎麼?什麼東西?」

    「那……那……」洛毅指著壁櫥半開地門,嘴唇和手指同時發抖,「那裡……」

    「到底是什麼?」馬南嘉嘴裡問著,向壁櫥走去。洛毅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在厚厚的棉襖下抖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那……那裡……有……」

    「一個骷髏。」我補充道。

    馬南嘉收住腳步,沉聲說:「泰雅!你在幹什麼?朱夜,你肯定那不是塑料的嗎?」

    我擦了一把冷汗:「你們都不要動,讓我看一看。」我扯過一張餐巾紙,準備去搬動那個骷髏的時候,泰雅咯咯地笑道:「啊呀呀,你們這幫子健忘症,你們忘了『老刮皮』嗎?」

    「難道你……」洛毅狐疑地說,「可是,考試前沒見你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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