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朱夜
金醫生接著說:「有沒有可能搜查每一個有導線的地方?」
「工作量簡直是天文數字!」陸警官歎道,「那可是攝影棚!到處都是電線!到處都有可以用作電極的東西。」
「電流斑呢?」倪主任問道,「如果通過電,身上一定會有電流斑。沒有這種特徵性的傷痕不能判斷為電擊死。」
「可能在非常隱蔽的地方,」說話對象是倪主任,金醫生開始有了自信,「比如頭髮下面的頭皮上,腳趾縫裡,外耳道裡,舌頭底下,甚至直腸裡。」
「都檢查過啦!」我沒好氣地說,「連頭髮也全部剃掉地徹底檢查過啦!」
「T死亡後被移動前應該是個什麼樣子?」一直沒出聲的楊局長問道。
「這個,」我終於有了一個可以肯定地回答的問題,「是坐著的。」接著我解釋了一下。屍斑會分佈在屍體未受壓的較低部位,根據這個原則,如果T死亡當時就是這麼左側躺著,左頰、左側髖部上方一點的腰部和左側臀部應該會有屍斑。但是現在都沒有。左腿和右腿的屍斑分佈幾乎對稱,左手和右手也一樣。坐骨結節--也就是臀部坐在凳子上的地方--完全沒有屍斑,唯一合理的解釋是當時這個部位是受壓的。同時,T死亡以後坐位的姿勢保持了一定的時間,直到開始變得僵硬,所以即使被放在左側躺著的體位膝蓋也幾乎彎成直角地彎著。
「等一下,」金醫生好像新發現了什麼,「T換過衣服洗過澡對不對?」
「說得確切一點,是換了浴衣,內衣沒有換。」
「你確定?有什麼依據?」
「內衣上有咖啡的味道。」我說出口後,非常後悔,因為警官們和同事們全部齊刷刷地盯了我3秒鐘,然後爆發出一陣狂笑。「你哪來這麼豐富的想像力?哈哈!」「以後警犬可以下崗了。嘻嘻嘻。」「沒想到朱醫生有這種愛好,呵呵呵!」
我漲紅著臉,努力拼湊著不成句子的話語,意在說明自己是出於科學嚴謹的態度才充分檢視每一件證物。還好倪主任救了我:「金醫生,你有什麼看法?說下去。」
金醫生收起笑容,正色道:「他有可能是泡在浴缸裡的時候,被投入浴缸的電極電擊致死的。這種情況下可以沒有明顯的電流斑。兇手直到確定他已經死亡,或者是因為放掉浴缸水的耽擱,過了一會兒才把他放置到28室,形成剛才說的屍斑和屍僵的形態。因為一時找不到乾淨的內衣,就把穿過的再套到他身上,偽裝成那樣的現場。」
他很自信地環視四周,等待警官們恍然大悟的歎息和同事們的喝彩。但隨之而來的是胡警官譏諷的笑聲:「那幢樓裡一個浴缸也沒有,金醫生。休息室裡只有淋浴龍頭。你是不是要我手下把龍頭擰開看一看裡面有沒有插好的帶電的電線?」
「那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金醫生的目光墜落回自己的膝蓋上,說話聲越來越小,及至完全消失。
倪主任再次發問:「怎麼解釋口部溫度高於深部體溫?」
我感覺無論怎樣搪塞,警官們的反駁都會把我的自尊心再次撕掉一大塊,所以我老老實實地答道:「我不知道。」
他接著問:「既然什麼外界影響的痕跡都沒有,有沒有考慮過T是自然死亡?」
警官們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我也搖搖頭:「體表有一些陳舊的淤痕,幾乎已經消失了。上呼吸道有一些輕微的炎症,非常輕微,我都懷疑這點症狀是不是需要吃感冒藥。看他的肺裡面,應該是常抽煙的,胃和十二指腸有幾個不大的潰瘍,其他器官都正常,沒有發現重要臟器致死性病變。至於是不是很特殊的單單累及心臟傳導系統導致心跳驟停的心肌炎,要等病理組織染色切片出來才能知道。這種病很少見,我覺得希望不大。而且,現場的情況,您看呢?」倪主任點頭。會議室再次陷入沉默。
「這是個棘手的案子啊。」最後楊局長說道,「但是,死者是在媒體上很有影響的藝人,媒體會盯著我們破案的進度。大家要注意紀律,保守秘密,盡一切可能,集中所有力量,早日破案。今天就到這裡吧。明天等法醫有了鑒定結果再碰一次頭。」
張力第三章
我走出會場的時候,應警官用胳膊肘推了我一下:「朱夜,想像力大進啊!」
我歎道:「我寧可分析粉碎了和水泥攪在一起的胳膊和腿裡所含的毒物,也不願意在這種地方發揮想像力。」
「畢竟,以往沒有機會這麼『透徹』地看T吧?」她曖昧地笑著。
「什麼呀!」我不快地說,「你都想到哪裡去了!」
「NE節目挺有意思的,」她笑著說,「我每一集都看。」
「哦?」
「上次看到打籃球的一段,N和女嘉賓一組,T和G另一組,結果輸了,懲罰是把臉埋在電動蒸汽美容機裡面,不過美容機裡噴出來的不是蒸汽而是麵粉,大家都變成大白臉,一陣亂咳嗽,好玩死了,真可愛哦,呵呵呵。」
「是嗎?」我低頭走著,心情沉重,一點也笑不出來。
「另外一次,讓他們穿上古裝,光腳騎沒有鞍韉和韁繩的馬,看誰能堅持到最後。結果G只有9秒鐘就掉下來,摔了個嘴啃泥,T撐了23秒鐘呢,了不起!不過摔得也夠慘,掉進水塘裡了,哈哈。」
「哦。」我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她接著說:「還有一次,NTG扮做暴走族,到一家搞笑麵店吃飯。老闆端上來的拉麵裡放了整瓶的辣油、豆瓣醬和胡椒粉,他們為了保持暴走族的酷相一個接一個地吃。」
「應該是道具,不會是真的吧?」
「當然是真的,鏡頭拍得清清楚楚,可以看到面上的胡椒粉,和他們用筷子攪面的樣子。他們一個個吃得臉通紅通紅,然後大家搶水喝,好笑死了,可愛死了。」
我張開口,卻發現自己一句話也問不出來。問她嗎?她肯定不知道吃這東西是什麼滋味。指責她嗎?這不是她想出來的,不是她拍攝的,不是她搬上電視的,她只不過跟在別人後面笑了一陣。據倪主任說偶爾地顯露人性中惡的一面可以保證在工作中都以善的一面出現。所以他縱容自己抽煙,縱容我睡懶覺。
胡警官轉身招呼,她加快幾步加入警官中去了。今夜肯定也要加班吧?我回到實驗室,桌上放著分局來的信。我拆也沒拆就仍進抽屜,肯定又是催我快點分析出那個碎屍案的毒物的。唉!如果我有時間做完高效氣相色譜實驗就好了。T為什麼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這時候死?
今天加班是加定了。正當我呆坐桌前面對《法醫病理學》,狂想今天晚上是應該在單位加班翻資料還是回家加班翻資料的時候,電話分機響了。一邊聽著電話,我的心一邊不斷地往下沉、沉、沉。
電話是母親打來的。可以聽見背景裡姨媽的哭泣聲。這個消息相當震驚,以至於母親有些語無倫次,但是大意我還是懂了。有人暗示保險公司新上任的經理,說我姨媽當年住醫院時的經治醫生是她的親戚,有協助病人偽造病史騙取保險金的嫌疑,因此保險公司將覆核當年的病史,並做好了欺詐保險金起訴的準備。這個消息通過熟人的熟人的熟人輾轉到了姨媽這裡,她一下子慌了手腳,只有到母親這裡來哭訴的份。
我空洞地安慰了她幾句,說我會想辦法的,然後斬釘截鐵地說今天晚上必需加班,不能回家,掛上了電話。現在回去,只能使我的腦子更亂,也沒法幫上姨媽什麼忙。我拚命回想了老半天,當年寫的病史基本上還是實事求是的,只是病人是我姨媽是客觀存在鐵板訂釘的事實,無論如何都會引人懷疑。真是禍不單行!我的神經被緊緊繃了一天,幾方面的張力襲來,胃裡一陣翻騰,堵住了我的胸口。現在我非常需要呼吸一點新鮮空氣,無論外面多麼冷。
推開南窗,隔著污濁的河流,大都市繁華喧囂的心臟部分近在咫尺,隱隱傳來週末愉悅的脈搏聲。而我們的生活似乎從來沉浸在血腥罪惡裡,和富裕安逸的都市格格不入。生活啊!冷風吹得我漸漸平靜下來。從我今天早上看到傅先生的時候起,就應該料到會有這麼一個結果的,只是不知道竟然來得這麼快。「我會被壓垮嗎?」捫心自問,卻不能確定自己的回答。
胃還是不舒服。一看手錶,已經6點多了,我還沒有吃晚飯。好餓啊!今天什麼也幹不成了,不如帶上書回家睡一覺起來再看,順路出去逛逛散散心,打發掉一點時間免得回家碰上姨媽還在哭哭啼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