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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文 / 羅季月

    「睡覺也會哭成這樣呀?」他對她莞爾一笑,指尖戀戀地在她腮邊徘徊。

    連那溫柔低啞的聲音聽來也猶在夢中,花弄笙說不出話來,只能哽咽地望著他。老天對她太好了!一場夢完了,又接著一場,請千萬保佑她不要醒。

    「怎麼不說話?」他俯身過來,眼中盛滿道不完的柔情。

    花弄笙遲疑地伸出手,顫著指尖輕觸著他線條分明的輪廓。如獅鬃般的絡腮鬍,右眼角下有一道她未曾見過,淡淡的疤痕,那麼,她不是在作夢了。

    「他們……」她終於忍住抽噎,斷續地說。「他們告訴我說……說你……他們騙我。」

    她終於展臂緊緊攬住他的脖頸,立時泣不成聲。

    蒙卡慕答抑著發酸的眼眶,穩穩將她環住,臉頰不住地摩挲著她的發問。這樣的擁抱,他期盼多久了?他的小百合!瞧她哭成這樣的淚人兒,不知吃盡多少苦頭,吞盡多少委屈。

    他輕輕扳著她的肩讓她面對自己,心疼地發現她的形容比以前憔悴。

    「讓我好好看看你!」他輕輕地撫著她的面龐。

    看她心滿意足地將臉頰偎進他的手掌,蒙卡慕答整顆心都要溶了。這是他的小百合、他的花弄笙哪!

    「他們騙我!」花弄笙依然淚流不止。「他們騙我喝了東西,我沒能保住肚裡的孩子,我沒能保住肚裡的孩子……」

    「什麼?」直至此時,蒙卡慕答才驚訝地知曉,原來自己有過孩子。胸中不禁湧起一分從未有的為父情懷。但花弄笙是如此的嬌弱,怎堪忍受這樣的折騰?

    「對不起!」她的聲音悲不成調。

    蒙卡慕答對她一笑,將她穩穩擁在懷中。「只要你沒事,其他都不重要了。」

    「小沙告訴我你屍骨無存時,我簡直……」她在他懷中打了個寒顫。「後來發現有了你的孩子,我才感到有一絲活下去的希望,可是後來……」

    蒙卡慕答憐惜地輕撫著她的秀髮,歎了口氣。「害你受苦了。」

    「那時,以為你已經……那麼孩子就成了你我相連的唯一命脈,而他們剝奪了我最後一絲活下去的希望,當時,我一直在怪自己為什麼沒去死……」

    登時,一股寒意爬上蒙卡慕答的背脊,他恐懼地擁緊她。「不准你再有這樣的念頭,知道嗎?」

    「嗯!」她依偎在他懷中,溫順滿足地點頭。「你當時沒受傷吧?我被石頭擊昏了,所以什麼都不知道,才會上他們的當。」

    「你沒事吧?」他關切地撫了撫她的前額,見她搖頭才放心地再次擁緊她,思緒回到一個多月前的傍晚。「那晚,那門生意其實是陷阱。」

    「是政府軍和游擊隊。」她想起小沙的話。

    「你聽說了。」蒙卡慕答的眼神又飄回那個山寨受陷的夜晚。「我們十八個人是安然無恙地回到山寨了,卻發現守寨的弟兄被殺,又不見你的去向,而游擊隊的人四處可見。」

    「我跑到馬廄要找馬逃走,卻被馬倫庫倫攔截住,」那晚的情景不是花弄笙願意多想的。「然後小沙在馬倫庫倫背後開槍,後來我就聽到你的聲音……」

    「我也看到你了,可是直升機的機關鎗阻撓了我的行動,幾個來不及應變的弟兄就被打落,」他的眼角驀然有了淚光。「我看著他們一一死在我面前,卻束手無策。哼!第一次感到自己這麼沒用。」

    花弄笙不禁默然地環住他的腰,將臉緊貼著他的胸口。

    「他們居高臨下,勢在必得,「飛梭」幾次險險被槍掃中,」他下意識地擁緊她,心卻仍沉浸在悲痛的記憶中。「後來還是鄂多掩護我,讓我有機會對直升機開槍,而鄂多卻也被機關鎗掃中,墜馬死了。我二十多個弟兄,到頭來只有我一個還活著……」

    「別這麼說。」花弄笙溫柔地伸出手,蓋在他的唇上。「你自己當時肯定也受了傷,何況當時,還有這麼多人要置你於死地呢!」

    蒙卡慕答痛苦地閉上眼,緊擁著花弄笙,追隨他多年的手下們,其中有的甚至是一起長大的同伴,還有養父所遺留的那片山寨,全在頃刻間毀了!他在轉眼間,一無所有。

    還是「飛梭」及時載著渾身是血,意圖與敵人兩敗俱傷的他,逃離現場。

    是「飛梭」將當時情緒已近瘋狂的他帶回這裡,經過這段時間的自我療養和思考下來,他才決定了他該做的事。

    一星期前,在接近山寨,不期然地驚見花弄笙仍安然無恙時,他心中的喜悅簡直無可言喻。

    「你是怎麼潛回山寨的?他們看守得很緊哩!」花弄笙偎著他,低垂著眼皮,漫聲地問。「昨晚,我好像迷糊聽到爆炸的聲音,是我在作夢,對不對?」

    「寨裡有一條通往這裡的暗道,我在還沒成為蒙卡慕答以前,常在那裡頭逗留,所以就算閉著眼睛,我也不會走丟。」蒙卡慕答對倚在自己胸前的花弄笙笑笑。「我先在山寨各處安了炸藥之後,就破壞發電機,對了!你一定會嚇一跳,那條暗道的出入口,就在你睡的那間房裡。」

    「真的?」花弄笙訝異地坐起來,看著他。「我卻一直沒發覺。」

    「太遲了,」蒙卡慕答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現在山寨一定變成個大窟窿了,成了月世界。」

    她不覺對他的說法輕笑出聲,隨即想起那場爆炸,臉色不禁微變。「爆炸!那麼裡面的人不就……」

    蒙卡慕答肅穆地看著她。「站在我的立場,我不希望你同情他們,要知道,是他們先把我的手下殺得片甲不留,霸佔我的地方。何況,這原本就是人吃人的世界,而且這也是戰爭的一種。」

    「難道就沒有平息的一天嗎?」她悵然若失地問。

    「有!」蒙卡慕答的眼光沒離開她。「不過需要耐心地等上千萬年罷了!」

    她不由得笑了起來,蒙卡慕答見她笑如百合初綻,情不自禁地又將她攬在懷裡,眼光溫柔深邃地流連在她的笑靨上。

    花弄笙被他凝視得臉頸發熱,不覺別開頭,另找話題地輕聲問:「你剛說在你成為蒙卡慕答以前,那麼,蒙卡慕答不是你的名字了?」

    「在寨子裡,我們的語言和外面的有點出入,」他在她耳畔低語。「蒙卡慕答在我們的語言說來,就是首領的意思,所以……」

    「所以,我叫你蒙卡慕答,其實……」她低著頭,咬著唇,帶著困難說。「也就是叫你首領的意思了。」

    「沒錯!」蒙卡慕答忍不住輕吻著她羞紅的粉腮,「因此,你必須聽從你首領的話。」

    「胡說!」她笑著躲開他隨之而來的輕咬細嚙,卻沒掙開他環在腰上的力量。

    「是你自己先這樣叫我的!」

    他的鼻尖輕觸著她的頸窩,深深嗅著令他迷醉的馨香,手忍不住拂去她的衣襟。這樣與她肌膚之親的感覺彷彿是歷經幾世紀來的渴望,他對她的眷戀像是無止盡。此情此景,他願如此與他的花弄笙相依到永遠,他的花弄笙呀!

    花弄笙微合著眼,微啟著唇,為蒙卡慕答在她身上流連的輕觸而癡醉著。蒙卡慕答的平安無事令她備感對世界的留戀。她仰起臉,迎承著每一分來自他的輕憐蜜意,回應著他每一絲柔情的激盪。

    「你知道我是從哪兒來的,對不對?」她一手圈住他的頸項,一手輕撫著他的面龐,猝然柔聲問道。

    「你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他眼中熾烈的光芒直射她瞳眸深處,語調卻低沉,充滿憐惜。「是為我而來的!」

    花弄笙不由得眼波盈盈地望著他,嘴角的微微笑意,似是默認。蒙卡慕答忘情地低喟了一聲,俯首癡狂地碰了碰她柔軟的唇瓣。在花弄笙要啟唇回應之時,他已穩穩攫住她的唇,讓彼此沉醉在久別重逢的濃情蜜意中。

    ******

    在溫泉巖洞待了幾天後,蒙卡慕答終於決定帶花弄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們要到哪裡?」坐在馬背上的花弄笙向牽著韁繩向前緩行的蒙卡慕答問。

    「要看『飛梭』能帶我們到多遠而定了!」蒙卡慕答看著前方,腳步未停地回答。「不過,「飛梭」現在是我們主要的交通工具,不能讓它太過勞累。」

    花弄笙一面理著「飛梭」柔長的馬鬃,一面笑笑說:「我們這樣,讓我想到以前常在電視裡看到的畫面,真有種詩情畫意的感覺。」

    「你想家嗎?」蒙卡慕答突然頭也不回地問。

    她怔了怔。「我……」頓時,她想起了遠在千山萬水之外的堂妹花弄月,心微微一刺,隨即下定決心似地搖搖頭。「我不想。」她說得口是心非。

    蒙卡慕答似有深慮地一頓,回頭對她一笑。「我是要你想清楚,往後跟著我的日子是很苦的,你真不後悔?」

    花弄笙看了他好一會兒,對他伸出手,蒙卡慕答不禁握住那只伸向自己藕白似的柔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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