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縭色
明明應該是很惱火的責備,可是此刻聽起來,千艷的口氣卻含有一絲維護。
小易順從的點點頭,千艷姐是在關心她吧?
受過無數淒涼折磨的千艷姐,還能對她這樣的關心,她感到很開心。
輕輕靠近千艷,小易用明亮的雙眼注視著她,甜甜一笑,「千艷姐放心吧,小易再也不會任性了。」
「唔,那就好。」很輕很輕的,彷彿是一聲歎息從千艷唇邊逸了出來。
無論如何,她都要盡全力護住小易,護住這煙色閣。
在這蒼涼亂世中,她們只不過是一群無依無靠的薄命女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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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煙色閣裡開始活躍起來。
男女笑鬧聲傳進昏暗狹小的屋子,傳進南流的耳裡。
他現在吃與住都在這裡,不知道等一下為他送餐來的會是誰?會不會是那個可愛的女孩小易?
真奇怪,他竟然開始有些想念她。
是因為她是這煙色閣裡唯一不怕他,還對他展露微笑的人嗎?
在南流略帶期望的眼裡,門終於嘎吱一聲被推開。
進來的是一個很小的丫頭,但不是小易。
她看起來頂多十二、三歲,紮著兩條長長的髮辮,圓圓的臉稚氣未脫,身子細細瘦瘦,是一個小女孩而已。
南流微微一笑,為自己心底淡淡的失望而搖頭。
「公子,您的晚餐。」長辮子女孩動作拘謹的走上前,低著頭不敢看他,拿著托盤的手似乎還微微顫抖。
南流看著她不敢開口,生怕一說話,會害她把整個餐盤摔翻。
將菜飯擺上木桌,片刻也不多待,小女孩馬上快快的退出去,簡直就像是逃跑一般。
他有這麼可怕嗎?南流皺起眉,開始反省自己到底有什麼嚇壞小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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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南流伴著伏羲環入睡,一夜安眠。
應是天明了吧?雖然樓閣深處看不到絲毫的光線射入,但是一向睡眠規律的南流非常確定夜已過了。
而妖物並未現身。
南流並不急躁,他有的是耐心。
但是,總不能一直待在黑暗的小屋裡發悶吧!憑著絕佳的記憶,南流沿著昨日進來時的層層環廊,慢慢走向前廳。
現在正值清晨,煙色閣中的女子應該都在沉睡,前廳應該是沒有什麼人吧。
但是這一次,南流料錯了。華麗寬敞的大廳內,已經擠滿人。
有披帛凌亂匆忙起身的艷麗女子們,也有眾多身著侍衛服飾的男子。
千艷站在最前頭,冷眼裡蘊涵怒火,面對來自安城城主肅廖府中的侍衛。
個個提刀佩劍、衣飾華麗,更滿臉的凶狠霸色,當真稱得上如狼似虎。
這些人來做什麼,她再清楚不過。
她沒有料到的是,他們會來得這麼快,用的也是她最無法抗拒的手段。
民,拿什麼與官爭?妓女,又有什麼資格與權勢拚鬥?
「城主真是好興致,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兒不愛,竟然獨睞煙色閣中的一個小丫頭。」千艷忍不住怒意,開口嘲諷。
為首的侍衛長聞言臉色一寒,斥道:「大膽賤人!城主的決定哪容得妳來評論,還不快將女孩交出來!」
肅廖,安城的城主;一個神秘到極點,也殘暴到極點的男人。據說,從來沒人真正見到過他的面容,也從來沒人能違抗他的命令。
正所謂天高皇帝遠,手掌城主權杖的肅廖在安城中便是帝王,有誰敢違令不遵?即便是府中一個侍衛,也跋扈得緊。
「好,要我交出丫頭也可以。但是,城主要保證不傷她性命才是!」千艷無奈,只得退一步要求。
肅廖是出名的暴虐之徒,向來最愛摧殘小女孩。進了肅府的無數女孩就如同走進魔窟,不死也變成殘廢,教她怎能不傷痛難捨?
「保證?妳去向城主要吧!」侍衛長冷笑,翻眼不理睬她。
千艷淒然一笑,心底湧起沉重的無力感。她終究還是沒有足夠的力量保護她!
圍在她身後的眾女子,臉上都流露出悲憤之情。
大廳中的氣氛沉悶而生硬,短暫的對峙只是在拖延時間而已。
南流靜靜站在廳外,將一切聽入耳裡、看進眼中。
一路走來,他早不知看過人間多少悲歡離合、生離死別。以他的心性,是從不管人世間紛爭;因為,人並不在他去除的範圍之內。
可是,他們口中的小丫頭是誰?不會是小易吧?純真可愛的小易?
南流掃視一眼,在場的女子中的確沒有小易的身影。
從千艷的語氣和臉色,南流推測出,如果把人交給這些凶狠的侍衛,很可能就是有去無回。第一次,南流心生絲絲不忍。
侍衛長已經等得怒容滿面,忽地抽出腰際長劍,抵在千艷胸前。
「交人,還是讓整個煙色閣陪葬?」
他說的絕不是大話。眾女子都知道對於殘暴成性的肅廖而言,殺人等同兒戲。
千艷低下頭,看著胸前利劍,咬牙道:「好,我交人。」
隨著她的呼吸,劍尖已割破她的紅色衣衫,刺入肌膚,滲出的鮮血與紅衣相融,看不出血色,只現出隱隱暗漬。可是,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痛意,她的痛覺早已在多年前埋葬,現在留下的唯有心痛。
「哼,算妳識相!」侍衛長撇撇嘴,不屑的收起長劍。
千艷轉過頭,靜靜對身後女子道:「綠桃,去把丫頭帶過來吧。」
「是。」含淚應聲的正是昨日被南流施展幻身術嚇呆的綠衫女子綠桃。
「慢著!」綠桃剛剛轉身,南流終於忍不住出言阻止。不管如何,他都不願小易受到任何傷害。雖然,他還不能確定要交出去的丫頭到底是不是小易。
「什麼人!」侍衛長怒目瞪向南流。
「客人。」南流簡單作答。他說的沒錯,他確實是寄住在煙色閣的客人。
可是在別人聽來,就是另一層意思了。
「你竟敢和城主大人搶?」侍衛長怒極反笑,不敢置信的瞅著他。
「可不可以請你稟報城主大人,讓他放過這個小女孩?」
「你憑什麼?」侍衛長嗤笑。
南流溫文一笑,緩緩向侍衛長走上兩步,伸出手,在腰間的劍鞘上輕輕碰了碰,再退後。
侍衛長被他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一呆之間,竟忘了拔劍將他的手砍下。
不過,記起來了也不算晚。
侍衛長反應過來,大怒不已,一手抓住劍柄用力一提──
虛空無力,提起來的劍柄,竟然是空的!
南流輕輕笑了笑,「憑這個,行不行?」
他問得實在很客氣,客氣得令提著空劍的侍衛長嚇出一身冷汗。
低頭仔細查看,劍鞘裡原本堅利的劍身,竟然已化成一堆粉末。
這是怎麼回事,這傢伙到底是人是鬼?
侍衛長臉色青白,顆顆汗珠滾下額頭。慢慢的退後、再退後,不一會兒,滿室的侍衛已經走得乾乾淨淨。
南流吁了一口氣,轉身看向千艷。他把他們嚇跑,這下就不用交人吧?
可是,千艷的臉上非但沒有出現半分欣喜,反而皺起柳眉恨恨的瞪視著他;而廳中的女子們,臉上的神色比先前更悲、更慌。
他,做得不對嗎?
「笨蛋!你以為今天嚇跑他們,煙色閣就會沒事嗎?明天、後天他們就不會來了嗎?」千艷冷冷的看著他半晌,不再多言的轉身離去。
她要去好好想想,該怎麼挽回煙色閣、挽回閣中其他女子的性命!
南流愕然,立在當地呆怔。
他做錯了嗎?通常妖孽若知曉有比自己強大的對手,便斷然不敢再來相犯。難道……人不是這樣子的嗎?
看到他久久不能回神,綠桃有些不忍的走上前,輕輕喚道:「公子?」
「唔。」南流悶悶的應聲,臉上一片茫然。
「公子不必太懊惱,千艷姐方才只是一時氣憤而已。我想,她一定會找出辦法來的。」綠桃終究感激他方纔的相助,即使他在無心中幫倒忙。
這世間,肯無緣無故出言相助煙花女子的又有幾人?
「什麼辦法?」南流抬起眼。
綠桃低聲道:「我想,是盡快把丫頭送入肅府,再親自登門請罪吧。」
「什麼?」南流又呆住。半晌,他輕輕問道:「要送去的是哪一個丫頭?」
「是最小的淮兒,她……她才剛滿十二歲!」禁不住語聲哽咽,綠桃眼中的淚珠滾滾而落。
誰說青樓女子皆無情的?大家都是生而為人,若不是被時勢所逼,又有哪個女子肯當妓女?其中的無奈與辛酸,唯有彼此知曉啊……
聞言,南流的心奇異的沒有像綠桃一樣酸痛,反而是稍稍放心下來。
因為,他知道即將被送入虎口的並不是小易。
注視著綠桃悲傷掩面而去,南流心底又湧上另一種惶然。
師父曾說過,在修行者眼中,人皆應平等視之;而現在,很明顯地他已經做不到了。
也就是說,他的心已經亂了,已經不再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