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於晴
「二郎!」鳳春動怒了。
「……二官一商?」阮臥秋終於回神:「我想起來了,這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嗎?怎麼還在傳?」
「少爺,你也知道?」鳳二郎好奇問道。
阮臥秋有點不耐,仍是應了聲:「以前聽過,風水師的話聽聽就算了。」
「可是,聽說那風水師奇準無比耶,少爺,你的官已經靈了,那剩下的一官一商……依據二郎所見,莫非少爺將來重返朝堂,而小姐成為獨霸一方的商賈?」他笑嘻嘻隨口胡諸著。
「二郎!」鳳春怒聲叫道。
「我想休息了,都出去吧!」
屋內的燭火熄了,鳳春跟二郎先後出了秋院。
這幾年,阮臥秋雙眼失明,幾乎不出秋院,雖然偶有克制,但脾氣仍然暴躁。
僕役經鳳春遣散,如今只剩十來名,府內也僅剩幾座樓閣定時清理,阮府可以說是半個廢墟了。
他不介意,只要這裡是他的家,是冬故的家,他絕不會離開,能夠低調過活,其實是件好事。
直到今晚!直到今晚!
鳳春這樣的低調,是為阮臥秋?還是為了冬故?
二郎活蹦亂跳地去洗澡了。鳳春才出秋院,鳳一郎輕聲喊道:
「鳳春。」
鳳春幾乎彈跳起來,仔細搜尋樹下的人影。
「一郎?」舉高燈籠看個分明。
他走出陰影之外,任著燈籠照著他。
「是我。」他回答。
「你嚇到我了。」鳳春很快地鎮定下來,笑道:「你上秋院做什麼?找少爺借書嗎?他剛睡,你明天再來吧。」
「鳳春,我沒有聽過妳提及阮府的傳說。」
「……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輕笑,但笑意並未傳達到眼裡。他道:
「我來很久了,久到聽完一個傳說。府裡大小事情我都清楚,唯獨不知道阮府是永昌福地,在老爺生前曾有高人算過,這代阮家人會在朝堂佔上兩名。」
鳳春抿了抿嘴,道:「這種風水之說,哪當得了真呢?」
他鎖住她的眼眸,沉聲道:
「二官一商,我不管那是不是真的,鳳春,妳卻當真了。為什麼要讓冬故學那些大道理?她是個小姑娘,怎能當官?」
「一郎,你失態了。阮府只有一對兄妹,哪來的二官一商?」
鳳一郎定定地注視著她,一直到鳳春撇開視線,他才平靜道:
「不止一對兄妹,還有一個,她不姓阮,卻是阮家人。鳳春,少爺的眼睛看不見了,不表示我的眼睛也瞎了,將來冬故到妳這年紀,必與妳有六、七分相像。」
鳳春不發一語。良久,她才低聲道:
「一郎,你真聰明。你直接挑明了說,就是要我也以同樣的誠實回報你。好,我承認,我跟老爺都信這風水說法,少爺這一官已經靈驗了,接下來,該輪到小姐了。這些年來,我是撐起阮府,可我能力有限,被迫結束多數商行,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承上那個商字,但我希望,如果將來小姐走上其中一條路,你能以你天生的才智去輔助她,保全她。」
果然如此!
這幾年,他隱有不祥預感,但總是粉飾太平地告訴自己,冬故是女兒家,鳳春又疼她,怎會把她推向一條不歸路去——他咬牙,恨聲道:
「她是妳妹妹,妳這樣待她,良心安否?」
鳳春並未動怒,只輕聲道:
「一郎,你跟二郎都是我名義上的孩子,但你跟我始終有距離,這是你的聰明所致,也是我刻意這樣對你,如果將來小姐嫁了人,我一定待你如母子,將你留在阮府裡……」她笑了笑,忽然改變話題:「小姐三歲左右,已像一頭小頑牛,事事求公平,無尊卑之分,這樣的天性,將來走商路,當個守住家業的小商人也就算了,但我跟老爺怕極她會成官。」
「金碧皇朝歷代以來,並無女官,從不例外。」他靜靜提醒。「既然妳跟老爺都怕她走上官路,為何還要替她打下基石?」
「一郎,這就是為人父母的心情啊!不要她走最艱難的那條路,但又怕她毫無準備的上路,到最後,只希望她真的上路時,能成為一個俯仰無愧的正直好官。」
一陣陣麻感鑽上他的皮肉,他咬牙道:
「妳知不知道,你們等於在害她?」
「知道。」
「妳知不知道,依她牛脾氣的性子,如今的朝堂會毀了她?」
「知道。」
他張開眼,恨恨瞪她。「難道,妳就沒有想過,那個官字由妳去頂嗎?」
鳳春聞言,不氣不惱,反而欣喜他為冬故如此著想。她道:
「如果我能,早代她頂下官位,保她一生順遂,就當個快樂的千金小姐,一郎,你說,我有這個官才嗎?」
「她也沒有。」他咬牙切齒。
她只是笑了笑,沒有針對這事辯駁。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
「一郎,當年我收你當義子,正是為了這一刻。但你我之間並不是毫無感情,如果有一天,她真走上為官之路,你可以自由選擇,我絕不強迫你跟她同走一條路,可是,也請你答應我,不要告訴她阮府福地的傳說。」
「我絕不會主動告訴她。」鳳一郎聲音略冷:「我也不會左右她的未來,她的未來,該由她自己決定。」語畢,不再理睬鳳春,逕自離去。
他拳頭緊握,盲目地走在府裡小徑上。
難怪鳳春長年刻意隔開冬故與她大哥!幾次他注意到鳳春以阮臥秋讀書不喜人吵的理由,打發了冬故,他總有疑心,阮臥秋不像是拒絕妹子於千里外的人,鳳春為何老找理由推托?
原來這也是鳳春矛盾的行徑之一,教冬故大道理又不願她太沾染阮臥秋正直的硬性子!
這幾年,冬故斂起幾分莽撞,但遇有不公之事,她依舊無法忍受,她這種性子哪能當官?
朝中有內閣首輔東方非在,百官猶如東方非的狗一樣,無人敢反抗,如果冬故真走上了這條路,必死無疑。
「一郎哥!」
他心一跳,驀地停步。
「一郎哥,我回來了!」朝氣蓬勃的叫喊響起。
他一轉身,如他預料,小小個頭的小少年撲進他的懷裡。
他退了幾步,又笑又歎地:「冬故,我不是跟妳說過了嗎?男女有別,要被人瞧見,是會誤會的。」
小少年搔搔頭,搖頭晃腦地想了一下,扮個鬼臉,開朗笑道:
「一郎哥,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話是你教我的。」她有點得意。
「萬一妳跳到黃河也洗不清,那時還什麼清者自清?」他有點火。
哎,原來今天一郎哥心情不太好,她得收斂點,阮冬故陪笑道:
「我是無所謂啦,反正我跟一郎哥知道我們之間清白就好了嘛。」
鳳一郎聞言,只得暗自苦笑,轉移話題:「妳回府,第一個來見我?」
她興高采烈地點頭,然後朝他作一長揖,道:
「一郎哥,還沒到子時,你生辰還不算過完。冬故在此祝你年年開心,年年都是老天爺賜的,年年的今天,冬故都能陪一郎哥過。」
他聞言,溫暖的笑意湧進藍眸,柔聲說:
「未來每一年妳都要陪我過生辰,那妳可不知要陪上幾十年呢。」
她秀眸遽亮,喜聲道:
「陪多久都不是問題,只要冬故活著的一天,一定陪一郎哥過!」她開心不已。一郎哥說出這種話來,表示他對未來不是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這讓她心情大好,連忙轉向懷寧,問道:
「懷寧,懷寧,咱們帶回來的禮物呢?」
鳳一郎看著自夜色中現形的黑衣少年。懷寧依舊是一臉木頭,但越發俊美,可以想見當他成年後,會有多少芳心遺落在他身上,倒是冬故這小小姑娘……
阮冬故迎上他的打量,遞上茶罐。「一郎哥,這是我跟懷寧送的。你呢,平常無慾無求,冬故實在無法看出你的喜好,所以我想,你愛讀書,那邊讀邊喝茶挺合適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過,算不上好茶葉就是了。」
鳳一郎珍惜地接過,柔聲道:「妳有這心意就好了。對了,如果你們不怕熬夜,不如就一塊上亭子煮茶夜聊吧。」
「好啊!」她拍著很平的胸:「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吃的!」
「等等!」鳳一郎叫住她,道:「瞧妳這樣子,我還當真是跟個小少年在說話呢,妳先去換回女裝,免得府裡人以為鬧賊了。」
一郎哥的話,她不敢不聽。暗自扮個鬼臉,她領命而去。
鳳一郎目送她小小單薄的背影。她出門在外多有不便,當年是他提議她出門扮男孩以防身,沒想到她愈來愈有男孩子氣……
今年她十二歲,稚氣滿面,個頭只勉強到他的胸前,一身男裝穿出去,誰會當她是女孩家?
他煩心一會兒,見懷寧還站在原地,遂道:「懷寧,咱們先上亭裡去吧。」
夜風拂面沁涼,半是廢墟的阮府暗影幢幢,全仗燈籠才能辨視眼前景物。兩人並行進亭,鳳一郎取出火折子,點起桌上燈台,狀似不輕意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