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衛小游
可他還是不說話。
她開始急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害你傷心?」她視若珍寶的朋友、平常都不敢太欺壓的對象,到底是誰欺負他?
可左思右想,想了半天,卻想不到可疑的對象。
「梓言……」他怎麼都不說話?
官梓言抹掉最後一滴眼淚,他咬著牙說:「沒人欺負我。」
「那是為什——」突然問,一個念頭閃過她腦海,而後她明白了。「是你外公是不是?」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官老爺最有可能會害梓言難過了。
她真不明白,為什麼他們一老一小,血緣上的聯繫明明那麼強烈,可卻彼此逃避、彼此傷害?
她沒有辦法二十四小時跟梓言貼在一起,沒有辦法在他回家後繼續保護他。
而他的「家」,卻是一個會為他帶來傷心難過的地方。
梓言好可憐。
她不止一次要求小媽讓梓言跟她們一起住。
可小媽說,法律上,官老爺是梓言的監護人,沒官老爺的同意,他不能跟她們一起住。
梓言一聽見外公兩字,眼睛先是圓瞪,而後又咬了咬牙。「不要提到他,我恨他,我好恨他!」
「恨」這個字,早在他學會怎麼寫之前,就先學會了恨一個人的感受。媽媽說,不可以恨別人,可是他就是無法、無法不去恨……
娃娃不禁伸出手,捧著梓言的臉,溫柔地替他揩淚。「別恨,梓言,別恨。我小媽說過,恨一個人只會為自己帶來痛苦,不要讓他傷害你,所以不要去恨他。」
生命裡過度缺乏溫柔的男孩,突地一把擁住女孩,心中仍然激動不已。
「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啊!他說我媽是我害死的,我外婆也是我害死的……可是這不真的,對不對?這不是真的!」
他從來沒見過外婆啊,又怎麼會害死她呢?可媽媽……媽媽會生病,都是他害的吧,是不是?是不是?
有好一瞬間,她的胸口痛得好像有一把刀子插在心頭上一樣。什麼樣的人會對自己孫子說出那麼殘酷的話?官老爺真的是梓言的外公嗎?
娃娃擁緊她的朋友,為他感到心痛。「當然不是真的,你怎麼可以相信他的話?我小媽說,你外公是個可憐的老人,他因為不能原諒自己,所以才會傷害你。」
儘管安慰著他不要怨恨,可她也著實有點恨起會對梓言說出那種話的老人。那太殘酷了。她不懂,為什麼一個無法原諒自己的人,必須要藉由傷害別人才會快樂,這樣不是太可悲了嗎?
「我才不在意他怎麼樣!」此刻梓言完全聽不進去,也無法體會為什麼老人無法原諒自己。他只是強烈地知道,自己再也無法跟他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了。
他捉著她的肩膀,眼淚又快冒出來。「聽我說,娃娃,我沒有辦法再住在那棟房子裡了。」
「好吧,那你搬來跟我住。」即使要跟所有人對抗,她也要留下他。她下定決心不再讓人欺負他,誰都不可以。
但梓言只是搖頭。他捉著她的肩膀,眼神看起來好憂傷又好認真。「那行不通的,我們都知道的——我、我要走了,娃娃,我是來說再見的,以後我不能跟妳當朋友了。」
娃娃吃了一驚。「為什麼?!」
男孩挺直了身體,說出自己的決心。「我決定要離開這裡。」他要回去他跟媽媽以前住的地方,那個地方才是他的家。他迫切需要一個「家」,需要知道屬於一個地方、屬於一份不會變動的事幹。
娃娃瞪大眼睛。「你要離家出走?」他背的那包東西原來是他的家當?
他先是點頭,而後又猛地搖了搖頭。「不,不是離家出走,是要回家,回我真正的家。這裡不是我的家,從來就不是。所以、所以……」天啊,她眼裡都是水霧,她要哭了嗎?狠下心,他繼續宣佈:「總之我就要走了,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不行!」她猛地大喊出聲。「你不可以走!不可以!」
「娃娃,再見了。」他轉過身,好想掉眼淚,跨出一隻腳準備爬出窗戶。
可一雙細細的手臂從身後牢牢抱住他的腰。「你不能走。我還沒答應你可以跟我說再見,你不能走。」開玩笑!他們已經說好了要當一輩子的朋友,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分離。她絕對不同意!
除了媽媽以外,從來沒有人像這個女孩這般地需要他。他真心相信她掉眼淚是為了他即將離開,他也不能接受其它的可能性。
他們要很八點檔地分手、說再見後,就永遠不再見面。
心語……娃娃……他不會忘記她的。他發誓他永遠不會忘記,她曾經為他挺身而戰,是他英勇的女戰士;為了他與邪惡奮戰,義不容辭。
他感激她給了他美好的回憶,使他有辦法撐過最困難的那一段,可現在,他還是要走。
「我已經決定了。」他扳著她的手臂,可是她抱得太緊,他扳不開。「娃娃,妳放手吧。」
「不放不放不放不放!」絕對不放,死也不放,就算叫拖車來拖走她,她也不放!萬一放了手,就再也見不到他,那怎麼辦?她不要不要哇!嗚。
「我一定得走。」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尊嚴,他必須走。
「你一定不能走。」為了留住最好的朋友,他不能走。
「我一定要走。」為了實現自己的承諾,他得走。
「我一定不准你走。」即使得在地上打滾耍賴,他就是絕不能走。
兩個孩子就在窗邊拉拉扯扯了好半晌,最後兩個人都決定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總算,她退讓一步,先放了手。「好吧,我讓你走。」
原以為她還會再留他,聽她願意讓他走了,不知為何,他反而有點失落。
「好吧,那我走了,妳多保重,沒事不要打架,免得受傷。」她每次都不顧慮情勢就「見義勇為」,也不想想她那麼瘦小,萬一有一天踢到比她硬的鐵板怎麼辦?
「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我的事不用你來操心。」她冷冰冰地說。
被她冰冷的語言凍著,他的心彷彿在下雪,令他渾身打哆嗦。
「那……我走了,妳多保重。」講來講去,還是一句多保重啊。
再也不敢回頭,他轉過身。他走了,他真的要走了。
「站住!」見他就要爬出窗子,她忙喊住他。「雖然我說你可以走,但是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她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飛快地套上一件外套和一雙鞋,長長的辮子扎得鬆鬆散散的。
他急切地轉過頭來。
只見她慌慌忙忙地紮著辮子,一邊拉出一隻遠足用的背包,塞進一些有的沒有的玩意兒。
「妳在做什麼?」為什麼在收拾東西?
她邊收東西邊回答:「我要離家出走。」
他嚇了一跳,衝到她面前。「妳怎麼可以離家出走?」
「為什麼我不可以?」就他可以出走,她卻不行?這似乎不怎麼公平吧。
「可是……妳小媽很愛妳啊。」她有一個溫暖的家,何必離開?
「她是很愛我沒錯。」而且是非常非常愛,就跟她也非常非常愛小媽一樣。她們的愛是相互平等的,沒有誰愛誰比較多的問題。
「那妳為什麼還要離家出走?」
「笨蛋!我當然不想啊。」
「那為什麼——」
「還不都是因為你。」
「啥——」
她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打斷他的問題。「我不知道小媽生活裡可不可以沒有我,可是我很肯定我不能沒有你,所以如果你要離家出走——好,可以——條件就是得帶我一起。」
有點生氣的擰起眉。他不相信自己對她來說有那麼重要。「除了我,妳還有很多朋友。」
什麼話!她比他更生氣的擺出嚇人的鬼臉。「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那少我一個又會怎麼樣?」他根本不重要吧。
他真牛!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他是獨一無二的?她方心語就只有一個叫作官梓言的朋友啊。「我就是不能少你這一個啦!」
「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沒有你!」
他真有那麼重要嗎?他不敢讓自己相信。他瞪著她。
他為什麼不肯看清楚自己到底有多重要?她給他瞪回去。
他們互相瞪著對方,直到早已流不出眼淚的眼睛變得好乾澀。
這回,還是由她率先打破沉默。
「不知道離家出走要帶些什麼?」從來沒做過這種事,不知道要怎麼準備?早知道有一天她會離家出走,她平時就要多留意這方面的資訊。
他歎了口氣,揉了揉眼睛。「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那你都帶了些什麼?」她作勢要打開他的背包,但被他阻止。「我帶了衣服、水和麵包……」還有一個小豬公撲滿,裡頭是他全部的財產——以及,她給他的泰迪熊……
發現她根本沒在聽時,他愣了一下,只見她在櫃子裡東翻西找,口中唸唸有詞。
「我的美少女戰士公仔放到哪兒去了……」剛剛怕他一個人跑了,她只好胡亂塞些東西,結果把房間都弄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