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於喬
涼涼的風吹過髮際,他難得的將眼鏡摘了下來,閉上雙眼,用感官去享受大自然溫柔的撫觸。
直到有個不大識相的人來打擾了他難得的寧靜時光--
「嗨。」
他轉過頭,就見到法蘭克露出一臉無害的笑容站在他身後,然後很大方地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戴翊齊正在心裡嘀咕著,法蘭克又開口了:
「看來你果然是齊齊的親生父親。」
戴翊齊瞄了他一眼。什麼叫做「果然是」?
難道他看不出來齊齊和自己長得很像嗎?
法蘭克當然明白他那一眼所包含的意思,他笑了笑,「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能這樣摸齊齊的人。」
「是嗎?多謝誇獎。」戴翊齊不冷不熱地回答。
「要不要試試看?」
「試試看什麼?」戴翊齊臉上露出有些防備的表情。
法蘭克繞過他,示意他拍著齊齊的手停下,然後換上自己的手去拍齊齊;才拍沒幾下,齊齊就醒了過來,吵鬧了一會兒,直到戴翊齊再把手放回去,他才又乖乖地睡著了。
「看到沒?」法蘭克聳聳肩,「也許血緣關係真的很奇妙吧,我每次要哄齊齊睡覺,他總是又吵又鬧,非得安憶過來拍著他的背,才肯乖乖睡覺。齊齊就是不喜歡其他人去拍他,但他卻接受了你。」
「是這樣嗎……」戴翊齊有些失神地看著枕在自己腿上的齊齊,才這麼小的年紀,就已經懂得分辨誰是自己的親人了嗎?
即使只是一個提供精子把他生下來的父親,他也知道?
受過醫生專業訓練的他,被教導成只去相信科學的數據,而不是沒有科學根據的事實或情況,但是看著那有著像天使一樣睡顏的齊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被冥冥中那種奇妙的骨肉相連感應深深地感動著。
照理說,齊齊應該根本認不出他來才對……
「知道嗎?要不是怕吵醒齊齊,我真的想狠狠揍你一頓。」
戴翊齊一愣。
「你他媽的算什麼父親?!生了一個這麼可愛的兒子,又有一個這麼美麗的女人,居然捨得拋下他們?讓他們在英國生活?」
戴翊齊正想轉過頭反駁,法蘭克又接著說了下去:
「而且你居然還有臉來找他們!怎麼?是想撿現成的父親做做看嗎?」法蘭克這麼說時,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旁人要是沒聽到他們的對話,只看見法蘭克的神情的話,大概會以為他們是一對很好的朋友,或者是……一對情人吧。
反正英國的同志早已經見怪不怪,挑個校園裡人少的季節,抱著一個說不定是領養來的可愛兒子來散心野餐,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戴翊齊看著法蘭克。剛剛那番話就像桶冷水一般,把他從頭澆到腳。
他想反駁,甚至想生氣地站起來罵人,或者是先聲奪人,先賞這個可惡的法蘭克幾個拳頭再說,可是他再冷靜一想,自己又有什麼資格這麼做?
他的確是拋下了黎安憶,的確是根本沒有盡到做父親的義務啊。
可是一向總是佔盡優勢的他,卻又不允許自己在一個初次見面就這樣諷刺他的男人面一剛低頭道歉。
於是他只有轉過頭,不想看法蘭克,算是一種消極的抗議。
法蘭克倒是對他自制的能力感到佩服。要是他被別人這樣當面諷刺的話,說不定早就撲上去大打出手了吧?
「不過呢……我也不怕你,因為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不在乎。說起來,要不是你今天出現,安憶根本從來沒提過你呢,可見你在她心目中根本沒什麼份量吧。」
戴翊齊聽到他這話,心臟像是猛地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但是他忍住不吭聲,依舊背對著法蘭克。
他看著睡得安穩的齊齊,心裡萬般奔騰--
他在黎安憶心目中根本沒有什麼份量?
也許是吧,不然為什麼孩子都生下來了,他卻到今天才知道?而且還是他自己找上門才知道齊齊的存在。難道她一點都不想告訴他嗎?
可是……如果她真的不在乎他的話,又為什麼會--
「你知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戴翊齊突然露出自信的微笑,讓法蘭克看了心裡有些發毛。
法蘭克誠實地搖搖頭,「對不起,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不過我聽安憶說,你是個醫生?」
「沒錯。」戴翊齊低下頭看看躺在自己大腿上的齊齊。「我叫戴、翊、齊。」怕法蘭克聽不清楚他的中文名字發音,他還特地放慢速度,把每一個音念得清清楚楚。
「戴、翊、齊,」他又重複一次,「齊,就是齊齊的名字。」
如果黎安憶真的不在乎他,又為什麼會讓齊齊用上他的名字?
看著法蘭克從震驚到有些挫敗的神情,戴翊齊心裡就一陣得意。怎麼樣?沒想到吧?就算他再不負責任,好歹也是齊齊的親生父親,黎安憶甚至還用他的名字為齊齊命名呢,這都代表了他在黎安憶心目中多少還是佔有一些位置的吧?
「原來是這樣啊……」法蘭刻苦笑了一下,但隨即又振作起來,「沒關係,那又怎麼樣?說不定安憶只是想紀念你是齊齊的親生父親罷了,我不在意這一點小事。」
「你……」戴翊齊無言地看著他,突然驚覺這個男人似乎對黎安憶真的勢在必得,「你很喜歡安憶?」
「我愛她。」法蘭克說得斬釘截鐵。
戴翊齊全身僵了下。
他說他愛她?
愛,多謹慎的一個字眼,他居然這麼輕易就說出口?
戴翊齊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這樣說過哪……
既然法蘭克說他愛黎安憶,那自己呢?
他愛不愛她?
如果不愛,為什麼此刻他的心緒會如此紛亂?就怕黎安憶被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外國人給搶走。
如果愛,為什麼這些年來他竟然可以忍著這樣不聞不問?
是他沒有膽量?還是他不愛她?
還是……
他不知道。
「你真的愛她?」於是他希望法蘭克能給他一個答案,「你為什麼會愛上她?」
「愛情需要理由嗎?」法蘭克反問,「我喜歡她的笑容、我喜歡她的聲音、我喜歡見到她幸福、我無可救藥地每天只想見到她,即使只是短短的一分鐘、甚至是一秒鐘,但只要見到她,我便覺得今天沒有白活,過得很有意義。」
戴翊齊全身打了一個大哆嗦!英國人說起情話都不用打草稿的嗎?一下就說了這麼多肉麻的話,讓他聽得好不習慣,脖子後面起了不少雞皮疙瘩。
「怎麼?你覺得我的理由很可笑?」法蘭克見到他受不了的模樣,非但沒有生氣,還笑了起來,「那就是我對安憶的感覺,我只是很誠實地說出來而已,你大概聽了很不習慣吧?」
「是很不習慣。」
「不過,有些話,如果一直埋在心裡頭不說,遲早有一天會後悔當時為什麼不早點說的。」
戴翊齊愣住。
又一陣涼風吹來,只是這次夾雜了一些雨絲,細細的雨絲打在他臉龐上,他這才想起剛剛一直忘了戴上眼鏡。
第五章
戴翊齊並沒有去台中參加蘇雲和黎安憶的訂婚典禮。
繁忙的醫院事務是很好的借口,但他們訂婚的那天,他卻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急診室的椅子上,感覺心裡好像失去了什麼東西。
為什麼會有這樣惆悵的感覺?
難道是為了黎安憶嗎?
他到底在期待什麼?
在車站見到黎安憶時,他其實有些失落,因為他以為黎安憶一定會因為揚揚的死去而傷心萬分,不會這麼快恢復;但那天的她,除了身形憔悴了些外,整個人看起來氣色竟相當不錯,臉上甚至還有淺淺的笑容。
頓時他心裡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他應該要替她高興的,不是嗎?可是為什麼他卻覺得她不該那麼快就恢復……
直到他看到蘇雲出現,胸口那悶悶的感覺又再出現時,他才領悟到,自己是不是因為看到她即使沒有他在身邊也能活得很好,所以才會感到那一絲絲的妒意?
但可笑的是,黎安憶根本就不是他的女朋友,兩個人甚至連話都沒說上幾次,他為什麼會有這種連自己都無法明瞭的情緒出現?
他是不是……也愛上了她?
如果真的是,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從見到她的第一面時?還是收到她的明信片時?
還是聽見她在醫院的病房裡,輕柔地唱歌給揚揚聽的時候?
可是她是蘇雲的女朋友啊……而且兩人感情相當不錯的樣子。黎安憶能恢復得這麼快,蘇雲應該是功不可沒吧?
蘇雲的成績雖然沒他好,外型也沒他好看,經驗更沒他豐富,甚至有些不拘小節,但對於自己喜愛的人,總是會用全副的心力去呵護,從不會有怨言。
戴翊齊想起來,在半年前揚揚剛走的時候,蘇雲那陣子常常不在家裡,連晚上也沒回來過夜,成天不見人影,課也蹺掉不少,最後還差點被二一。那時候,他應該是去照顧黎安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