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杜默雨
翠環也自己爬下馬車,跟著丁初一和壯壯蹲在車輪邊胡亂瞧著。
「我扶妳下來。」田三兒往車廂裡伸手。
「不了,我在裡頭休息就行了。」小芋很努力地撐在歪斜的車廂裡,不讓自己往三兒那邊溜下去。
「車軸裂了。」丁初一終於有了重大發現。
「婆婆妳還是下來吧,這車不能坐了。」田三兒的手仍伸得筆直。
「這樣啊……」小芋只好怯怯地遞出右手。
那大掌用力一握,左臂再扶穩她的身子,幾乎是半抱半拉地將她給帶下馬車。
她差點要跌進他的懷裡了,一下地,也顧不得還站不穩,她就掙開他的手,扶著馬車閃到一邊去。
田三兒看了一眼這只彈得飛快的黑皮球,又抬頭看天色,「等不及找人來修車了,這車就先放在這兒,我們騎馬回去吧。」
四匹馬,七個人,三個女子只有朱瑤仙會騎馬,小芋當機立斷地喊道:「郡主,麻煩妳送我老人家一程。」
朱瑤仙正在解開連結在趙磊馬匹上的韁繩,頭也不回地道:「婆婆,我騎馬比田三兒的箭還快,怕會顛散了妳的老骨頭喔。」
「沒關係,我不怕。」
「婆婆,我載妳。」田三兒又伸出了手。
「你?!」小芋嚇呆了,不自覺又往馬車後面躲著。
「不放心我的騎馬技術?」田三兒抬起一對濃眉,深邃的大眼炯炯有神。「雖然我二十歲從軍才開始學騎馬,可現在叫我騎馬射箭,還是在馬上翻觔斗、豎蜻蜓,都不是問題。」
她才不要他表演特技咧!「大爺可以載壯壯……」
壯壯早就不理娘親,跑到郡主大姐姐的馬腳下,仰起圓胖的小臉。
「嘻!郡主大姐姐,壯壯跟妳回去。」
朱瑤仙已經跨上馬鞍,她望著地上的小人兒,綻開甜美的笑容道:「好啊,壯壯你自己上得了馬,大姐姐就讓你一起騎馬。」
「沒問題!」壯壯信心滿滿,小手立刻扯住馬鞍下的繫帶,胖腿一踢,蹬上馬身,再「嘿咻!」一聲,一個靈巧的翻身,就坐到了馬背上。
不過,畢竟是他第一次自己上馬,拿捏不清方位,加上後勁十足,一張小胖臉就這麼撞進了大姐姐的柔軟胸部。
「小鬼,方向錯了。」趙磊瞪了眼,策馬過來,伸手提起壯壯,將他兜轉半圈,朝向馬頭。
「呵呵!」壯壯坐好後,又轉過了臉,朝大姐姐傻笑。
「壯壯,抓穩了。」朱瑤仙很滿意地摸摸他的頭,隨即一扯韁繩,嬌叱一聲,「駕!」
趙磊立刻跟上,頓時馬蹄得得,煙塵滾滾,沿著江邊揚長而去,很快就跑得剩下兩個小黑點。
小芋看得目瞪口呆,一回頭,丁初一還在摸來摸去解開馬車。
「三兒哥,你跟婆婆先走,我好久沒套車了,一下子也拆不開。」
「那你跟翠環『慢慢』回來吧。」
「好的!」丁初一和翠環擠了擠眼,兩人笑著扯來扯去。
怎麼會這樣?小芋只能偷看一眼拉了馬、等在她身邊的三兒,又趕快低下頭看鑽出泥土的蚯蚓蠕蠕爬動。
「婆婆該不會想自己走回去吧?」
小芋咬著唇,那她可能會像這只蚯蚓一樣,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爬回應天府。
田三兒不再讓她猶豫,他好不容易才拐她出門,當然也要拐她回去。
「哎呀!」
小芋還在看蚯蚓弓身走路,身子卻突然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攬在她腰上的健臂稍一使力,她便騰空地飛上了馬背。
她嚇得扯緊所有能抓得到的東西,更將自己往最柔軟的地方鑽去,好讓自己不小心摔下去時,還能有個墊背的。
「我在這裡,別怕。」沉穩的聲音就在她耳邊。
她又受到驚嚇,立刻放開手,直起身子,頭卻「咚」地一聲,撞上了堅硬的東西。
嗚,好疼!
「妳撞到我的下巴了。」
「對……對不起……」
「疼嗎?」溫熱的手掌摸上她的頭巾,輕柔撫著。
「不,是大爺比較疼。」那手心摸得她全身發熱,任她怎麼擺姿勢都不對勁,只好學蝸牛把自己卷在衣服裡,但三兒的男人氣息還是滿滿地籠罩著她,逃都逃不掉。
「我不疼。」大手竟然按住她的頭頂,聲音很溫和,但動作卻是威脅性十足,「別再喊我大爺,叫我三兒。」
「不行的!」喊大爺就要扭她的頭嗎?「你別當我是娘啊!」
「我當妳是壯壯的娘。」
「喔。」
總算他說了一句比較正常的話了,但她不知所措的雙手還是無處擺放,眼光一瞥,忙傾身向前,手指抓了抓,試圖去抓長長的馬鬃。
「妳坐好,這才不會跌下去。」摸頭的手將她的雙手抓了回來,順便擱在她的腰肢上,再使力一帶,又將她的身子往他胸膛擠去。
「哎呀!」
「不要害怕,我會護著妳。」
就是他護著她才怕呀!做什麼抱得這麼緊?這下子她整個人都窩進他的懷抱了,更因為側坐,她的臉頰無可避免地貼上了他的心口。
「我讓馬兒慢慢走著,妳不用怕會摔下去,如果真的很怕,妳盡可抓注我,抱住我也行。」
那溫厚的聲音好像貼著她的頭頂傳了下來,耳邊是他強壯有力的心跳聲,而那健壯的臂膀圈著她、護著她,就像一直圍繞著山裡村的大山,屹立下搖,為她擋住所有的狂風暴雨……
不知什麼時候,馬匹已經走了好長一段路了,清風從兩人身邊輕拂而過,四野阡橫陌縱,青青稻苗搖曳生姿。
所有畏懼的心情一掃而空,她不再扭動身子,也不說話,就縮著雙手,靜靜地臥在他的懷裡。
田三兒也不再有動作,只是穩穩抱住她,又出了聲。
「記得無論何時何地,三兒都在妳的身邊保護妳,妳不要怕。」
小芋心慌了,喉頭梗住,淚水欲流不流地蓄在眼眶裡。
她怕什麼?怕騎馬?還是怕三兒對她這麼好?或是怕以後會想念他今天的好,又讓她夜夜難以成眠?
她又哪敢奢求他保護她?她只當那是他和壯壯之間的玩笑話罷了,他日若他和其他女子成親了,她也只能退到黑暗的角落,讓他去保護他的妻子……
「沙子跑進眼睛了嗎?」
「沒……沒有。」她趕緊放下拭淚的巾子。
「眼睛擦亮一點喔,我讓妳瞧個東西。」田三兒說著就拉開衣襟。
「哎呀!」怎麼露胸毛給她看了?她慌得就要轉頭,卻被他胸前一抹亮光給定住了目光。
這……好像是那條田字鐵片項鏈,可又好像不是。
近在眼前,她看得很清楚,昔日的舊紅細棉繩纏上了五彩絲線,一圈圈橫著、斜著纏繞著,重新將所有爛舊欲斷的舊繩扎得堅固艷麗;而那塊田字墜子也不一樣了,稍微變厚、變大,閃出淡柔的金色光芒。
田三兒悠悠地道:「我以前為小芋打了一條項鏈,她一直戴在身上,擦得很光亮,更難得的是隨她入了棺木兩年,仍然又亮又新。」
咦,好像有什麼事情怪怪的?小芋盯著鐵片,不確定地問道:「就是這條項鏈?」
「是的。」
「不是吧?以前是一塊薄鐵。」
「妳怎知道是鐵片?看過?」
「沒有。」趕快閉嘴。
田三兒若無其事地繼續道:「原來的鐵片似乎被火燒過,邊角兒有一點點黑黑的,翹捲了,我請金子店的師傅溶了,再添上金和銅,也是自己親手打造,重新鑄上這塊新的墜子。」
「你又打鐵?」
「是啊,妳瞧我的指頭。」田三兒孩子氣地張開十指,笑道:「又給敲得坑坑疤疤的,畢竟我不是做細活的料。」
她瞧著心疼,卻不敢去撫摸他被燙出水泡的指頭。
「我不疼。」像是主動回答出她心裡的擔憂,他的語氣更為開朗,「能把舊的翻成新的,重頭再來,這是好的開始。」
「舊的,不要了?」
「舊的沒有不要,瞧這棉繩就是舊的,可過去不好的,就像那燒黑一角的鐵片,這就將它溶了,再做一塊新的。」
沉默片刻,小芋只是低頭揪著手套。
「妳認得這是什麼字嗎?」
「大爺的姓,田。」
「小芋總是把我的田字寫得方方正正的,就像這塊墜子,也像我娘墳前那塊刻得像是四個正方形的墓碑。」
「喔……」沉默是金,什麼都不要回應就對了。
「總有一天,我會再親手為我最心愛的女子戴上這條項鏈的。」
小芋一震,三兒果真忘了她了,他就要另娶了……
「妳或許要問,難道我就不想小芋了嗎?我這就告訴妳,想!」他的聲音有了激動,放在她腰上的手掌也不自覺地使了力氣,「我還是很想她,想到心肝都要碎了,又想到她吃了那麼多的苦,我就睡不著,只好半夜起來到處亂走。」
「大爺……你要保重身體啊!」
「我會保重的,我一定要身體強壯,這才能保護我的妻兒。」
小芋的心好亂,三兒今天說話顛三倒四的,一下子說想小芋、一下子又說有心愛的女子和妻兒,到底他在說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