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未竟的話讓黎忘恩斷然截去——
「如果你以為這樣就能搭訕,那你找錯對象了。」
「這個……」
一口香甜的咖啡入喉,黎忘恩全然無視周圍已經聚集了無數路人,淡漠地對「看帥哥風潮」的始作俑者開口:「你打擾到我難得的下午茶時間了。」
「我很抱歉,但小姐你很吸引我。不瞞你說,我剛從日本來到台灣,人生地不熟的,想和你交個朋友,希望你能點頭。」
什麼?日本人!還是個日本男人,將女人物化到極點的動物。「都是黃皮膚黑頭髮的,就算想來段異國情緣,也請你到遠一點的國家找金髮洋妞。」
果然是口舌犀利如劍啊!「你這麼說真傷我的心,我只是想交你這個朋友而已,沒有別的意思。異國情緣這檔事強求沒有意思,何況對你我是單純的仰慕,很佩服你剛才從容自若的應對,讓那男人毫無招架之力而已。」
「沒有實力的人,廢話再多一樣沒有實力。」黎忘恩終於露出淺不可見的微笑,默許了他先前無禮的不請自坐。
仔細的確認眼前男人的一身名牌並非仿冒的Polo休閒裝,擦的是NinoCerruti木香調香水。懂得搭配穿著,舉手投足間隱約散發一股氣勢,看來這個男人就算沒有身居要職,最起碼也是家財萬貫,認識無妨,多一個人脈就代表多一個賺錢的機會。
錢這個東西,把它推到門外的人是笨蛋。
「我叫村上隆史。」
「你的中文說得很好。」
「多謝誇獎。」被美人稱讚總是讓人愉悅。「請問芳名?」
「黎忘恩。」
忘恩?「哪個忘哪個恩?」不會是他想的那兩個字吧?
「忘恩負義的忘恩。」
「呃,很特別的名字。」
「很適合我。」黎忘恩低頭喝著咖啡,不發一言。
對她來說,被男人搭訕是常有的事,東西方男人皆有,雖然沒到雨朵蝶亂蜂喧的地步,至少還構得上吸引人的邊,所以她早已能神色自若、無動於衷,不會像小女孩般心頭小鹿亂撞,加上被魚步雲稱為千年寒霜女、萬年冰山魔的冷淡性格,心如止水的她堪比入定老僧。
實在是個特別的女人啊!一般女人被搭訕時,總是一副明明垂涎還故作羞澀的模樣,只要隨便搭上幾句話,接下來就全是女人的獨角戲,兩眼直勾勾的盯著眼前的男人,就像餓虎看見垂涎三尺的肉一樣,巴不得撲上去撕咬一番;而她,講了幾句話之後就沒下文,話題斷得讓他一頭霧水,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好熱絡氣氛。
要是村上憐一也在,他不就看見一男一女同坐一桌卻不把對方放在眼裡的畫面?想到這裡,愛好天馬行空亂想的村上隆史,忍不住暗自猜想村上憐一和這個叫黎忘恩的女人,哪個會是先開口的一方,還是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各做各的事?
「噗嗤!嘻嘻嘻……」兩坐冰山對撞,好好笑。
無聊的男人。黎忘恩為眼前這個像愛幻想的小女孩般、自顧自的竊笑的男人在心裡打了個不及格的分數。
她討厭不切實際地活在白日夢中自得其樂的男人。
笑聲漸停,黎忘恩面無表情的反應又讓村上隆史覺得奇怪。「不覺得奇怪?」在這種情況下,女人通常會露出甜甜的傻笑,用嬌嗔的口吻問對方在笑什麼不是嗎?
柳眉一挑,黎忘恩不接話的回應讓村上隆史更找不到台階下,像是處在後無退路前有落崖的孤島上,叫救命也沒人理。
「我的意思是,你難道不好奇我為什麼會突然笑起來?」
「沒興趣知道。」
「一點兒也不好奇。」
「我沒有好奇心。」
村上隆史愈問,臉上的表情愈是不敢置信加錯愕,還有男人自尊心嚴重受創的挫敗與一蹶不振的失望感。他的魅力不是無遠弗屆的嗎?難道伯伯說錯了?「你不想瞭解我?不想知道我是什麼人、從什麼地方來、做什麼工作的嗎?」他愈問上半身愈向前傾,偏偏黎忘恩一點兒也不為所動。
「該知道這些的是你女朋友。」真膚淺。
「好歹我們是剛認識的朋友。」
「交朋友難道要想看對方是什麼人、從什麼地方來、做什麼工作的才能決定要不要交嗎?」
「呃……」一句話堵得村上隆史張口結舌。身處村上家族,在裡頭混大的他也不算笨,立刻了悟眼前的台灣女人並非一般女人,於是徹底斷了念頭,不再認為她是故作冷淡以吸引男人的注意,知道底線在哪裡。
「我為之前的想法向你道歉,我以為你只是故意裝出冷淡的樣子好讓男人覺得有挑戰性。」
「我則以為日本男人膚淺可笑,這是我的偏見,我們算扯平了。」
「可以叫你忘恩嗎?」得到她的點頭回應,村上隆史愉快地咧嘴而笑。認識一個黎忘恩,比譜一段回日本即忘的異國戀曲來得有趣。「女人就應該公式化一點。」
「公式?遇見前來搭訕的英俊男人,心頭小鹿便得撞得血肉模糊外加暈頭轉向?明明垂涎還得擺出羞澀樣;幾句好話聽進耳裡,就敞開心扉拚命眨眼睛露出天真嬌憨的模樣,以女朋友的姿態探問男人的身家背景嗎?村上,這種公式化的女人從上世紀末開始就逐漸成為歷史了,別小看二十一世紀的女人。」黎忘恩直言。
「歷史總是讓人特別懷念,看來二十一世紀的男人要自求多福。」村上隆史自艾自憐地說笑,已經知道在黎忘恩面前耍帥耍酷只會換得「膚淺」兩字。「承蒙你的教誨,我會記住的。」
「隆史。」
一道低沉的男音從他背後響起,村上隆史回過頭。
啊,是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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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結束三個小時的演講,明知道這個堂弟對商沒有興趣,村上憐一還是對他不給面子說溜就溜的行徑感到光火;只留一通手機留言告知下落,還要結束演講的他來接人,又不是三歲小娃!
走不到幾分鐘,遠遠地就看見他正和一名女子搭訕,這小子是嫌在日本的桃花不夠多,到台灣還想再惹上幾朵嗎?
被厲聲嚇到的村上隆史連忙起身迎去,堂哥看來火氣正旺,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結束了?」
「嗯。」抬眼看見坐在村上對面的女人,村上憐一不禁皺起眉頭。「你就不能幹點正經事?」
「很顯然你惡名昭彰,村上。」黎忘恩將皮包勾上肩,起身看了下表。時間到了。「放心,到目前為止他還沒做出任何不正經的事。」
哎呀呀,村上隆史眨眨眼、縮了縮脖子。「這種曖昧不明的解釋你不說也罷。」
「懲罰你一開始不正經的念頭。」女人是最容易記恨的動物,男人,尤其是愛泡妞的男人最該清楚明白。
「說到底你還是氣我一開始的輕佻。」嘖嘖,女人記恨的功力永遠比記賬強上許多,他此刻總算領悟。
「輕佻的男人最差勁。」
「任意評斷男人的女人也不見得有多好。」捍衛家人的熱血燃起,村上憐一移步,攔住轉身欲離的黎忘恩。「會被男人看作容易搭訕的女人,也必須檢討自己為什麼不屬於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類型。」
「哈,你的意思是女人被強暴是女人的錯,男人一點兒責任都沒有?」這隻豬可真沙文。
一雙黑瞳與面無表情的神色一般漠然,正面迎視駁辯她話語的男人,死盯活盯了一會兒,發現這個男人非但毫不退縮,反而倔強地跟她玩起瞪眼遊戲。
這個遊戲,沒有自信的人玩不起。一個人若沒有自信的話,就像顆假鑽,在鑒定師的眼睛下就會黯然失色,就會心虛並露出破綻;但眼前這個男人很有自信,瞪著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存心和她互別苗頭。
「你話題扯偏了。」他為什麼要跟一個不認識的台灣女人吵無意義的架?村上憐一在心裡自問,只想盡快結束話題拉村上隆史離開。
「情同此理。」
「胡說。」
「兩位……」目光在面前的一男一女間忙碌來回梭巡,村上隆史緊張得不斷扯著領口。祖宗,這兩個人才第一次見面吧?為什麼像是隔世仇人一般?「你們可以冷靜一……」
一男一女四隻眼睛同時看向他,異口同聲地道:「我很冷靜。」講完,四目又繼續互相死瞪著對方,沒任何一方有敗陣之勢。
「告訴你,女人的價值就在於迷死多少男人後還能安然無恙、全身而退。」
妙!村上隆史靈光一閃,彈指一響加入戰局,「那麼男人的價值不就在於能搭訕多少美女而沒有留下後遺症?」
「閉嘴。」這是什麼話!村上憐一怒目瞪視堂弟。
「說得好。」雖是朽木尚還可雕,值得嘉獎。
「荒謬。」
「假正經。」明明是好色的日本人,通常來台灣必定會指定北投作為觀光景點的人種,還裝什麼道貌岸然?「我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