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呂翎
夢冷果真是她的財神爺,才短短兩年的時間,她這間留春苑竟變成江南四大名院之一,其中靠的就是夢冷這無人能敵的清脆嗓音。
牡丹不是個過河拆橋的賊人,她感念夢冷對她的千依百順,所以更加小心翼翼的保護著她的清白,除了吟唱之外,夢冷不必和其他的伶妓一樣,受到那種送往迎來的苦楚。
牡丹私心的認為自己所得不到的幸福,有一天能轉嫁在夢冷身上。她把夢冷看成自己的親生妹妹,總希望能幫她找個好歸宿。
「小冷,不是嬤嬤要說你,你也知道嬤嬤的心意,我希望你能找到好歸宿,依你的性子,實在不適合處在這複雜的苑子裡。」
「我知道嬤嬤的意思,只是我現在實在無人可依靠呀!」夢冷秀眉微皺,幽幽地歎了口氣。
早在駙馬爺出現時,牡丹嬤嬤就勸過她好幾回。她說依駙馬爺的身份,跟了他,雖不能成為王室,至少後半輩子能夠衣食無慮,但夢冷明白,她要的不過就是一股安全感罷了!今日駙馬爺會為了她的歌喉而想迎她進門,那將來呢?難保他不會又迷上別人。到時候,她該怎麼辦?
她不要,倘若今生得不到個知心人,她寧可長伴青燈,孤老一生。
「嬤嬤,我都還不急,您就急著想將我推出門呀?」夢冷撒嬌地倚在牡丹的懷中,嬌嗔道。
「你這丫頭!」牡丹微歎了口氣。「我是在為你著想,結果你每次都跟我打哈哈!我若不是真的擔心你,我還挺希望你就永遠留在我這留春苑,當一輩子紅牌伶妓。」
「那又何妨?夢冷能有今日,也是嬤嬤一手提拔的。」
「你捨得,我可不忍心!」牡丹搖了搖頭,她明白夢冷只不過是在討她歡心罷了。「你不適合在我這兒營生的,夢冷,還你清白,不過是嬤嬤一點點私心,像你這麼好的姑娘,應該是讓人疼的,不是讓人糟蹋的!夢冷,聽嬤嬤一句勸,多費點心思在往來的公子哥兒身上,早日脫離苦海。」
「嬤嬤……」夢冷啜泣,兩頰微微泛紅。「這世上就您對我最好,夢冷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您了……」
「傻丫頭,只要你好好善待自己,嬤嬤就心滿意足了!」摟抱著夢冷嬌瘦的肩,牡丹不捨地吐出一口氣。
???
展熠在商場上素有「冷面殘君」之稱,除了因為他行事果斷、不講情面的生意手腕之外,也緣於他的表情始終冷漠如冰,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現下只見他臉上佈滿了嫌惡與無奈,被好友聶禎給一步步拖進所謂的青樓窯子內。他抬起頭來,望著鮮艷的朱紅大門,與艷麗的燙金大匾——留春苑!他再一次想掙脫聶禎猛力的箝制。
「聶禎,我想還是不進去了。」
「幹麼?我們都走到這兒了!」聶禎搖搖頭,更是扯緊了展熠的衣袖。「你輸我一回,答應今天一天都交給我發落的!難不成你想反悔?」
「不是……」展熠微帶尷尬地瞪著呢噥軟語的姑娘們,面對她們的熱情歡迎,展熠更是感覺不自在。「有很多方法可玩,非得來到這個地方不可嗎?」
展熠不是看不起窯姐,而是他每一次接近這種地方,他就會回想起一雙明亮大眼眸——那個在八年前,被狠心的主母送走的雲夢冷。
他數度想尋回她那小小身影,卻始終無疾而終,聽送她出門的幾個奴僕說,他們將她帶給一批人口販子之後,便沒有細究她接下來的下落。
想到夢冷那脆弱的身子會變成眼前這些俗媚營生的窯姐,他的心就一陣抽疼,所以他從不接近這種地方,以防自己不小心見到夢冷那丫頭被摧殘的模樣。
他們展府欠她的,已經不是將她贖身就能夠彌補的了。
不顧展熠的掙扎,聶禎還是順利的硬將他坐在木椅上,喚來一干美艷動人的窯姐伺候著。
「你放心,我知道你不習慣這種地方,所以我今天為你選了些特別的玩意兒來激起你的興趣。」聶禎轉頭同著一位小婢吩咐了句。「去將你們牡丹嬤嬤迎出來吧!」
「聶禎,我還是想先回去……」展熠撇過頭,拒絕了一個姑娘端送而來的酒杯。「我不想喝酒!」
花娘本想撒嬌,但一見展熠那副冰冷的模樣,嚇得硬是止住了發騷。「是……」
「你別嚇著姑娘家!」聶禎最心疼姑娘受委屈了,他見展熠不解風情,便一把拉過花娘,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不是我愛說你,你就是這個硬脾氣,才會惹來那麼多的仇家,我不過是想要你放鬆心情。」
「我不習慣這種放鬆心情的方式!」展褶搖搖頭,猛力便想起身。「你自便,我先回去了……」
「別!」聶禎拉住展熠。「我還有事沒跟你提呢!」
「什麼事?」展熠不是很有耐性地問。
「上回你不是受人狙殺?你托我幫你查,現在我已經知道是誰做的了。」
「哦?誰?」
「柳城風家!上回你把他們籌劃了好幾個月的生意接手過去之後,他們私下便小動作不斷,我得到密報,他們這回可是鐵了心腸,請了幾個殺手,要你付出代價呢!」
聶禎從懷中掏出一疊紙,上頭畫了幾位殺手的容貌。「看在我這麼熱心幫你的份上,你就勉為其難地留下陪我吧!」
展熠瞪了聶禎一眼,歎了口氣,再度坐下。「就依你這一回。」
「謝了!」聶禎笑著親了身上的花娘一記,轉頭望望仍是空無一人的琴台。怎麼?你們冬芽姑娘今天不見客呀?」
「見,當然見!」牡丹從簾後走出,正好聽見聶禎的詢問。「聶大爺,讓您久等了。」牡丹拍拍手,驀然從絲簾後出現一位翩翩佳人。
「對不起,讓聶大爺和您的貴客久等了。」那女子笑著賠罪。
軟軟的嗓音一出,聶禎頓時服服貼貼的癱在椅子上。啊!就是這股銷魂蝕骨的嗓音。「沒……沒關係!」
隱約可見絲簾後的姑娘微微一笑。「那今天就讓冬芽幫爺兒們彈奏幾曲。」
說著,清脆的琴音滑落,夢冷緩緩吟唱——
「霧濕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成重數。
林江幸自繞林山,為誰留下瀟湘去?」
展熠目不轉睛地盯著坐在絲簾後,身形有些模糊不清的姑娘,一股熟悉的感覺襲上,這感覺、這嗓音,實在像極了他記憶中的影子。
聶禎一見展熠有了反應,連忙湊過身去,在他耳邊耳語著。「這冬芽姑娘,是名聞整個江南的四伶之一,她靠的就是這柔美嗓音,聽說她還是個清倌,期待有緣人將她救出火坑呢!」
「她……今年多大年紀?」展熠傻傻地望著絲簾。
「多大?」聶禎搔了搔頭。「大約也有十七、八歲吧!怎麼?你對她起了興趣?」展熠瞪了聶禎一眼。「我只是覺得她很像一個人。」展熠不顧聶禎在一旁的邪笑,他頓了一會兒,緩緩接著吟唱。「清暝籠煙,怕梨雲夢冷……」
如果她真是他心裡所想盼的小小人兒,她應該會接續下去才對。
正準備彈奏下去的夢冷,耳裡聽到久違的詩詞,心中一愣,放開了手中的琴弦,掀開擋在
他們中間的絲簾,探出了頭。「怕梨雲夢冷,荇香秋暮……這位大爺,您是……「
「你是夢冷?」展熠從眼前這個姑娘明亮的大眼認出,她竟然就是自己一直記掛在心上的小小人兒。
「二……二少爺!」夢冷心中一喜,忙不迭地跨出絲簾。「二少爺……」
這是怎麼一回事?聶禎望著相視而泣的兩人,心裡實在納悶不已。「有誰來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別吵!」展熠望著眼前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夢冷,急著想問她的現況。
「可否借一步說話?」
夢冷望著躲在簾後一臉燦笑的牡丹嬤嬤,無言的詢問著。
牡丹開心地揮了揮手,意指隨她自個兒的意思。夢冷回頭望著久違的展熠,輕輕地點了點頭。「您就隨我來吧!」
杵在他倆身後的聶禎,則是一頭霧水地望著他們離開。
夢冷將展熠帶到苑裡的一處隱密的小花園內,展熠走在她的身後,打量著她這些年來的轉變。
夢冷變得更美、更加溫婉,更加貼心了!展熠不禁有種錯覺,若不是他們現在身處於虛靡繁華的青樓之中,他還會以為她是被人細心呵護的大家閨秀呢!
夢冷回過身去,發現了展熠一臉錯愕地盯著她瞧,只好先開口。「二少爺,別來無恙?二夫人身體還好吧?」
「我娘她很好,你呢?當初那群奴僕不是將你賣給了人口販……」
「是牡丹嬤嬤將我買下,若不是她,我今日也不會站在這兒。」夢冷細細地審視著展熠英挺的面貌,當年惶亂一別,什麼也沒留下,今日再見,真是恍如隔世,現下的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青澀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