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斐燕
她不懂,為何令黑白兩道,卻又不屬於黑白兩道範疇的天涯谷竟會參與這次對絕命門的圍剿,甚至連谷主段易影也親涉其中。
天涯谷,這個似神似魔的名字,數十年來,從未聽說哪門哪派可以在得罪天涯谷後尚能倖存的。它隱執黑白兩道牛耳,卻極少涉足紅塵。
這次,為了絕命門,旭日少君段易影親自出手,難道她當真在劫難逃了嗎?
羅剎出神地想著,竟忽然間又冷又傲地一笑,天涯谷又如何,旭日少君又如何,她自會盡力一搏,縱使毫無勝算,她也要盡一份心力,成敗無悔。
靜靜地,羅剎合上眼眸,有些累了,也有些倦了,一切留待明日。
明日她會快馬加鞭地馳回絕命門,傾力一搏。而現在,該做的只是好好睡上一覺,將尚屬虛弱的身子調養好。逐漸地,她的鼻息均勻起來,沉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再醒來時,天已大亮。羅剎微微整了整衣衫,取了放置床頭的彎刀,出了茅屋。
但跨出了房門,她便驚得楞在了那裡,再也邁不開步子。
夢無痕竟沒有離開,他明顯有些無措地站在溪邊,向來纖塵不染的白袍滿是煙熏所致的黑斑,衣發卻是濕漉漉的。
他的身前是一堆尚冒著火星的枯柴,枯柴上躺著幾尾黑焦模糊的烤魚。看見她出來,他尷尬地笑笑,向她招呼道,「醒了?吃些東西吧。」
「這些嗎?」羅剎指著那些冒著黑煙,早已分辨不出首尾的烤魚,雖想強裝出嚴肅的神情,卻如何也忍不住大笑起來,直笑得花枝亂顫眼波迷離。
她喘著氣道:「我說夢大人,您千金之軀,何必屈尊降貴,委屈自己洗手做這羹湯,平白招這份罪受。」
夢無痕見她笑得臉紅氣喘,苦笑著微微搖頭,卻不以為忤。
想來無論是誰,見了這堆枯柴,這幾尾焦魚,再加上他這一身的狼狽,只怕都要忍俊不禁的。
但他們自從昨天來到這裡,直到而今仍粒米未進,好不容易昨晚靈光一閃間,想到溪中游魚尚可一烤,叫他如何能不勉為其難地動手一試?誰知竟會是如此結果?
「你為什麼還沒有離開?」
羅剎漸漸收住笑容,眼波流轉間,定定地望著他沉靜的面容。
她原本以為他早已離開了,畢竟沒有人願意與一個滿手血腥的殺手扯上關係,何況還是她這個遭白道追殺的殺手。但他卻沒有走,看他的樣子,反倒是在茅屋外待了整夜。
他這算什麼,自找罪受嗎?她不解地皺眉。
為什麼?夢無痕垂眸。
他不知道,確實不知道。昨日沒有猶豫地離開茅屋是因為知道她心緒不穩,需要一個清靜的環境好生調整,卻從未想過真正離開。他總是莫明地放不下她,莫明地為他心心唸唸。
他微微地歎了口氣,真誠地道,「無痕是放心不下。」
萬萬沒有想到竟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羅剎著實驚了一驚,心裡說不出是怎樣一種感受。
放心不下?二十年的生命中,何曾有人對她放心不下過?
絕命門上任門主,也就是她的義父,一心將她培養成優秀的繼承人,他的眼中從來都只有絕命門,卻從未有過她。她的幼弟,生來體弱,早已習慣將她當作避風港,又哪裡會為她放心不下?她的屬下敬她,重她,畏她,信她,全心全意地追隨她,對她更談不上半點放心不下。
但而今,眼前這名才相識不久的男子,竟如此誠摯地說放心不下她。他們甚至稱不上是朋友。
她神色複雜地望著,想對他冷嘲熱諷一番,但面對他那雙清澈澄淨的眸子,卻硬是吐不出半句傷人的話。
半晌,她才微啞地道:「有什麼值得放心不下的?我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你倒該好好擔心一下自己才是。我來劫你,是受人之托,如若沒有成功,他必然會另有行動。總之,你那安穩日子算是完了。」
「天下之大,自當有我容身之地,他真要找我,只怕也要費上一番心思。」
夢無痕淺淺一笑,不甚在意地道,「你呢,有何打算?回絕命門總壇嗎?」
「嗯,當然要回去。對了,你將我的那輛馬車弄去了哪裡?」羅剎回眸四顧,卻如何也找不到馬車的影子。
「半路上我將它棄了。」
馬車目標太大,如若他們當真一路坐著馬車,只怕還未來到這裡,就早已被白道諸人截住了。但夢無痕卻沒有解釋什麼。他相信她一定可以明白他的用意。
果然,羅剎只微微一笑,沒說什麼,只是略微帶點驚訝地望了他一眼。她沒有想到一個官場公子竟也可以有這種應變,這等機巧。
「不過,棄了倒也可惜。原本馬車上該是有些乾糧食物,卻被我這般不經意地丟棄,這才搞得如今的一身狼狽。」夢無痕望著身上沾滿煙塵的白袍,不禁有些後悔,感慨道。
看這向來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公子變成而今這般的灰頭土臉,再看溪邊那一片狼籍,羅剎終是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可惜在這方面我也沒什麼天賦,只得委屈大人您忍饑挨餓一番了,好在這方圓之內應該還有住家,你再趕幾段路程就好。我先走一步了。」
「等等。」夢無痕開口喚她,「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嗎?」
「不必了。這件事沒有人可以幫我。而且,武林中的恩怨不是你這個朝廷大員可以插手的。如果這是我的災劫,那我希望自己去面對它。」
他的好意,她只有心領,卻不敢接受。沒有想到這世間第一個關懷她的人竟是這樣一名清雅如水的公子。她不懂,為何他竟會如此關懷一個曾經劫過他的殺手,但卻又莫明的知道他是真心想幫助她。
「讓我盡一份心力不好嗎?我以為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雖然她的拒絕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內,但真正自她口中說了出來,夢無痕依然有些失望。這個女子,看似巧笑倩兮,其實卻真真清冷孤傲至極。
靜靜地望著他,羅剎的唇角緩緩彎出一抹溫暖的笑。沒有嬌媚,沒有矯飾,只有真真正正的,從心底綻放的愉悅,明麗而動人。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輕輕地,她道了一句。
在夢無痕尚未回神的一瞬,羅剎欺近他的身側,在他耳邊吐氣如蘭,「我叫慕容華衣,你一定要記住。」
言罷,她一個移形換位,施展「飛雲弄影」身法掠出好遠。只聽得她遙遙道了聲「後會有期」,便已消失在夢無痕視線之內。
「慕容華衣,慕容華衣……。」夢無痕喃喃地念著羅剎的名,忽然饒有深意地一笑。後會有期?嗯,確實。也許他們真的很快就能再次想見了。
第三章
深山,幽谷,桃林。
朱門,青瓦,小樓。
誰又可以想到,坐落於靈山深處,幽谷之中,四面儘是桃林掩映的清雅樓閣竟是令江湖聞之色變,煞名遠播的絕命門總壇。
陽春三月的和風輕拂,偶爾吹落幾縷桃花,落英點點,飄散在似有似無的清淡香意裡,分外得寧和,分外得平靜,分外得寂寞,也分外地淒美。
慕容華衣一路策馬狂奔,只期望快快到達這個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她的幼弟,她的下屬,她的基業都陷在了這裡,他們沒有一刻不在呼喚她。來時她是快馬加鞭,但真正到了這裡,她反倒放緩了速度,任座下的駿馬在桃林中徐徐前行。
馬蹄輕緩地踏在地面上,發出「答答」的聲音,令這桃林顯得更加寂靜。慕容華衣騎在馬上,唇角帶點慣有的嬌媚笑意打量著她曾經那樣熟悉的環境。
桃林依舊是桃林,小樓依舊是小樓。她卻絲毫沒有一絲一毫的親切感覺。一路上,她似乎運氣不錯,只遇到七個華山弟子,五個少林和尚,三個衡山尼姑和一個崆峒刀客。他們都只是各門各派的二三流高手,她應付起來倒也輕鬆,毫不費力地將他們一一收拾下來,捆起來扔在城牆邊任其自生自滅。
如果他們運氣不錯的話,她相信不多久便會有消息靈通,弟子眾多的丐幫朋友為他們解圍了吧。
馬在朱紅的大門前停下。
門是洞開著的,無人守衛,更無人阻攔。
慕容華衣燦然一笑,下了馬來,沒有絲毫猶豫地穿過朱門,行至院中。她正待直奔那棟月白色的主樓,卻驀然間停下了腳步。
因為就在這時,她看見一個人,一個青袍男子。
雖然從主樓中出來的尚有少林寺住持寧遠大師,丐幫幫主喬七海,崆峒掌門吳超凡等一干武林名宿,但慕容華衣眼中,卻只看得見那青袍男子。
他給她太過強烈的存在感。似乎只要他站在那裡,天地間就只有他一人。這是一種氣勢,惟我獨尊的氣勢。
那人穿這一身青袍。青色,原本是極樸素,極平易近人的顏色,偏偏穿在他身上,卻憑空生出一股凌人的壓迫感與侵略性。在這種氣勢之下,他那俊美非凡的容顏反倒不那麼引人注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