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凱琍
稍後在洗手間內，龐嘉麗脫下白紗禮服，換上淡紫色裙裝，原本是準備度蜜月穿的，現在行程卻被迫取消了。
望著鏡中的自己，眼睛睜得大大的，茫然無神，這就是她期待的婚禮，就是故事的結局了嗎？
閉上眼，許多畫面浮現腦海，在醫院第一次見面、在海邊突來的求婚，在別墅大床的激情……彷彿他的手還撫過她臉龐，他的笑聲還在她耳邊迴盪，那麼真實、那麼深刻，難道這一切即將被奪走？
回憶如風暴襲來，她被團團包圍，幾乎就要失去意志，這時她看到左手上的戒指，忽然間她有了力量，阿東在昏迷前都有力量為她戴上戒指，她怎能就此倒下？
因此她對自己說，她不哭、她不崩潰，她要堅持到阿東好轉起來，否則對不起他的深情摯愛。
歷經五個小時的手術，胸腔外科的醫生終於走出來，滿臉都是汗水，可見手術多麼困難。
「醫生，阿東……他……他不會有事吧？」程眉玲扶著丈夫的手臂，顫抖了半天才問出口。
醫生拿下口罩說：「由於支氣管裂傷，還有大量失血，我們做了肺部和動脈修補手術。幸好傷口正好在胸腔邊緣，再偏一點就是心臟了。接下來要密切觀察，若傷況引發氣胸、血胸，就要再動手術。」
「請問……請問醫生……我兒子會有……生命危險嗎？」李家偉的問題梗在喉中，幾乎說不出口。
醫生不得不誠實以告：「這麼重的傷，對任何人都是相當危險的，我們會盡力的。」
「醫生請你一定要救他，我弟弟今天才剛結婚，他還沒看到未出世的孩子……」李韻晨眼眶紅了，她作夢也想不到，這大喜之日竟會如此收場。
龐嘉麗沒有任何話要跟醫生說，她有自己的信念，雙手交握，默默祈禱。
她不願就此投降，她要撐住自己，所有的心慌意亂、恐懼憂愁，請等阿東醒過來之後，再來對她團團攻擊吧！到時就算要她瘋狂她也甘心，但在那之前，她一定要為他守住希望，守住這份愛和勇氣。
第十章
三天了，李燦東仍在加護病房內，沒有任何醒來的徵兆。
關心他的親友們輪流守在病房外，期盼醫生或護士隨時出現，對他們說不用擔心了，病人已經好轉了。然而等了又等，醫院方面的回應總是－－危險期需要觀察，他們將盡力而為，請家屬稍安勿躁。
這天中午，李韻晨從旅行社趕過來，她已連續請假好幾天，早上她回公司處理些業務，又來到醫院探視。
走廊盡頭轉個彎，她看到長椅上坐著一個癡癡守候的女人，那雙大眼中看著空氣中某一點，似乎透過牆壁看到了病房內的李燦東，只等一個希望、一個奇跡。
李韻晨不禁一陣鼻酸，靜靜走近她說：「阿麗，我來守著就好，妳去吃點東西吧！」
龐嘉麗抬起頭，好一會兒才認出對方，搖搖頭說：「我不餓……」
「不餓也得吃，聽話，要先照顧好自己，才有力氣照顧阿東。」
一提到李燦東，對龐嘉麗就像咒語，絕對有效，因此她答應道：「好……我吃……我會吃很多，變得很有力氣，我要照顧阿東……」
「乖！」李韻晨摸摸她的頭髮，這可憐的孩子，沒幾天一下瘦成這樣，整個人失魂落魄的，萬一阿東真的與世長辭，她怎麼活下去？
不！李韻晨告訴自己，不能有任何悲觀的念頭，阿東絕對會醒過來，有這麼多愛他的人，他捨不得讓大家痛心的。
龐嘉麗從醫院側門離開，躲開記者的追蹤，她知道他們要問什麼，但現在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走進小巷，找了一家素食餐廳，或許是下意識的選擇。店裡面放著反覆吟誦的佛音，她沒怎麼仔細聆聽，現在的她失去了感受力，整個腦子只能想著阿東，想著他閉上眼之前對她說的每句話。
她點了很多東西，卻不知自己吃進了什麼，她只是盡力地、認真地吃，為了讓自己有力氣撐下去，她不能就此倒下，兩人之中若有一個倒了，另一個就要更堅強地撐住。
當她發覺肚子太脹、太痛，才停下進食的動作，呆呆坐在座位上，清揚的佛音傳進她耳中，開啟了某個開關，她抬起頭，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對了，我得去個地方。」
走出店外，搭上計程車，龐嘉麗來到郊外，她的目標是一間觀音廟。
自從十八歲那年她離家出外唸書，每當不知何去何從，她總會來到這間觀音廟，上個香，買點水果敬拜，對觀音菩薩說些話，即使什麼都不求，卻能因此感到心安。
這並不是什麼富麗堂皇的廟宇，只是在郊外的一間小廟，附近有片青翠竹林，不時發出沙沙聲響，當微風吹過耳邊，彷彿是菩薩的撫慰，讓人找回最初的單純。
一走進廟裡，梵音繚繞，香煙裊裊，她的心情頓時沈澱下來，再多的紛紛擾擾，悲歡離合，在這一刻都能暫時得到平靜。
如同往常，龐嘉麗已向廟外的小販買了水果，清洗後恭敬地擺到桌上，再點起三炷香，跪在案前，默默地對菩薩說話－－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女弟子龐嘉麗在此向您析福，我最愛的人受了重傷，可能有生命危險，這幾天是關鍵時期，懇求觀世音菩薩保佑，讓他平安度過難關……女弟子發願吃素一輩子，請菩薩允許我用生命跟他交換，不管是十年換一年、二十年換一年，都是萬分值得、萬分感恩……
三炷香已經燃盡，那煙灰落在她手上，應該是熱燙難受的，但她毫無感覺，繼續無聲傾訴－－
這一生我龐嘉麗從未如此被愛過，這是我的良緣也是我的幸運，其中的每分每秒都讓我幸福得想哭……但若是因為我而帶給阿東不幸，我願意從此消失，再也不見面也沒關係，所有的痛苦都由我承擔……只求菩薩賜福給他，他有深愛他的家人、剛起步的事業、大好青春和未來，他不該就這樣離開，太早了、太可惜了、太不應該了……
忽然，一位老婆婆拍了拍她的肩膀，遞上一張面紙說：「不管發生什麼事，多保重自己。」
龐嘉麗傻傻回過神，才發覺自己臉上滿是淚珠，難怪這位老婆婆會這麼做，她接過了面紙，喃喃道：「謝謝……謝謝您……」
「哭得太多會傷身體，關心妳的人會難過的。」老婆婆眼中透著溫柔的光，或許她是觀音菩薩的化身？
龐嘉麗不知在哪兒聽過一句話，在你感覺脆弱無助的時候，任何對你溫柔的人都是菩薩。
「菩薩一定有聽到妳的話，別擔心。」老婆婆安慰她說。
龐嘉麗點點頭，擦去淚痕。「是的，我相信菩薩一定聽到了……」
微風吹過青綠的竹林，彷彿吹來的也是青綠的氣息，在這片刻天地都靜下來了，側耳傾聽，那或許就是觀音菩薩的溫柔低語，只要用心就能聽到，而她確定她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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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龐嘉麗又回到加護病房外坐著，她仍在等，等一個完美的結局。
李家偉和程眉玲前來換班，帶了水果和補湯，希望兒子今晚有機會醒過來，就可以吃到這些東西。
其實他們曾想過，兒子有可能永遠醒不過來，即使醒來了也可能無法正常進食，他們依舊每天準備新鮮水果、熬煮中藥補湯，完全是一份無法克制的心情。
「爸、媽。」龐嘉麗站起身招呼，忽然一陣頭暈，趕緊靠在牆邊。
「快坐下來，瞧妳都快昏倒了！」李家偉扶住媳婦的肩膀，讓她坐到椅子上休息。
龐嘉麗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抱歉，我只是有點頭暈……」
「別逞強，妳瞧妳的黑眼圈這麼深，一定沒好好休息，等一下韻晨會來接妳，回家後要先睡一覺，知道嗎？」程眉玲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因為哭得太厲害，她的眼眶已紅腫如核桃。
「我不想離開，我怕阿東醒過來看不到我，也怕我見不到他最後一面……」恐懼和憂愁終於還是佔了上風，龐嘉麗越等越無助，唯恐婚禮那天就是丈夫的忌日。
「不會的！阿東怎捨得離開我們？」程眉玲用力搖頭，不願想像那殘酷的事實。
李家偉歎口氣說：「我想過，阿麗，妳還年輕，肚子裡的孩子也才三個月，如果真的有什麼意外，妳要拿掉孩子也好，我們不會擋著妳追求幸福，妳可以再去嫁別人。」
「你瘋了？你在胡說什麼？」程眉玲瞪住丈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家偉不願閃避，直接說出內心話。「在殯葬業這行做了三十年，我看過太多生離死別，倘若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我心區當然萬分難受，但也要為了還活著的人著想。他們才第一天結婚，難道要叫阿麗從此做寡婦？她可能碰到更好的對象，我寧可放手讓她走，不想耽誤她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