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單飛雪
美美跑得快,一轉眼溜出百貨公司,卻和正要進來的少婦撞個滿懷,雙雙跌倒在地。
「搞什麼啊!」少婦拎著的袋子摔在地上,東西全滾了出來,散了一地。
「好痛!我的媽……」美美按著腳踝,痛得站不起來。
少婦邊撿東西邊罵:「莫名其妙,妳走路不看路啊?」
少婦氣呼呼走了,美美還痛得按著腳踝呻吟。
「美美!」追上了,小君停在美美面前,扶著膝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妳幹麼跑?」她望著美美,美美也望著她。
忽然,美美噗地爆笑出來,指著小君的右眼。「妳眼睛怎麼回事?」一條黑線,直岔出眼瞼,斜飛到眉毛上了。
「啊……我剛剛在描眼線……」小君忙摀住右眼,超尷尬。
這別後相逢,沒有溫馨,只得狼狽。一個跌在地上,一個眼線亂飛,兩人瞪著對方,同時笑出來。
「來,很痛嗎?小心。」小君扶起美美,美美一拐一拐地靠著小君走,兩人回到百貨商場。
「都是妳害的……」美美埋怨。「唉,幹麼追我啊?」
「那妳幹麼跑?」
美美睞她一眼。「喂喂喂,搞清楚,我們已經絕交了。」
乍見江小君,心虛,她慌得就跑,沒想到小君還使勁追。
小君臉微紅,尷尬了,低聲說:「都那麼久了,早就不氣了。」
兩人走進女廁,美美幫小君擦掉眼線。
「不要動喔……」
「好了嗎?」
「唉,這眼線液要用卸妝油啦,妳忍耐點。」
「啊、好痛。」
「不大力一點擦不掉啊∼∼」
美美抹去眼線,拿出眼線筆,幫她描好眼線,又問她有沒有口紅,幫小君把妝補好。
「好了。」美美退一步,欣賞傑作,由衷讚歎:「好漂亮啊!」別後再見,小君出落得更美了,現在可是個靈氣逼人的氣質美女呢!
楊美美則是個豐滿性感的大美人,小君打量美美,她原來的嬰兒肥不見了,五官立體,身材玲瓏有致,打扮也相當時髦,身上搽著濃郁的香水。
兩人望著彼此,千言萬語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
小君眼眶紅了,忽然抱住美美。「我好想妳……」真的,在德國雖然也交了一些朋友,但總覺得有隔閡,故人還是最可愛的。
「我……我也是。」美美真心回抱小君,小君這麼看重她,她心裡的罪惡感更深了,她感到慚愧。
「我們去喝咖啡好不好?」美美提議。她想跟小君坦白所有的事,即使會讓小君討厭她、憎恨她,她決心全盤托出,她想告訴小君,黎祖馴至今都沒再跟誰交往過,他還在等小君。曾經她以為自己可以取代小君的位置,甚至明目張膽的,鼓起勇氣跟黎祖馴告白。
結果,她是自取其辱,黎祖馴絕情的反應讓她徹底死心。
甘願面對現實,於是隱瞞信件的罪惡感便時時刻刻鞭打著她的良知,成了美美的夢魘。既然逃不了,既然又再碰頭,看見小君因為見到她喜極而泣,美美心上溫暖,更覺得慚愧,把心一橫,美美決心將事實全盤說出,也許,這兩個人還有機會,既然小君回台灣了,說出來以後也許會被他們唾棄,但不說出來,這個錯誤會永遠折磨著自己。
「妳過得好嗎?在國外順利嗎?」
在咖啡廳,美美詢問小君近況,一面暗暗斟酌著該怎麼開口,好難啟齒啊!
「我很好,」眼看美美臉上滿是內疚的神情,小君善解人意,輕覆住美美的手,笑道:「美美,我要謝謝妳。」
「啊?」
「真的!」她握緊美美的手。「我看得出來,當年的事,妳還一直耿耿於懷吧,妳不用內疚啊……」是因為這樣剛剛才不跟她相認吧?可憐的美美,這幾年一定懷著很深的罪惡感。
「我其實早就不怪妳了,說起來那時候我也有錯,我太幼稚了,妳其實也是為我好,我真傻,竟然跟妳生氣,還說要跟妳絕交,我好傻。美美,我很感激妳……」
感激?美美聽得糊塗。「為什麼?」
「當初妳做得對,要不是妳讓我媽把我帶走,我現在可能還是在速食店打工。」
「可是……」
「我這一年在Innsbruck音樂學校當講師,每天都好充實。現在跟未婚夫回台灣籌備婚禮,順便參加幾個慈善演出,我給妳票,要來捧場喔。」
美美愣住,一下子搭不上話。她剛要說黎祖馴的事,可等等……未婚夫?小君要結婚了?
「我最近要拍婚紗照,預計十二月在君悅宴客,在敲日子呢!」
美美傻愣愣,六神無主,心慌意亂。
小君繼續說,她笑著,一副很幸福的模樣。「所以嘍,妳看,我過得這麼好,妳就不要再自責了,當初離開黎祖馴是對的。」
「妳要結婚了?可是黎祖馴……」
「那個人……以後不要再提了。」小君冷道:「我不懂,那時怎麼會那麼喜歡他,不值得……」隨即又感到好笑。「幸好離開他,現在才過得那麼幸福……」
小君的手機響了。「對不起,我接一下電話。」
美美看她接電話,對方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人,應該就是那個未婚夫吧?
小君臉上滿是笑意,口氣好溫柔地說:「我和朋友在喝咖啡……嗯……」小君看美美一眼,說:「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改天介紹你們認識……好啊,我在忠孝東路這邊的百貨公司……嗯,幾點?好啊,一起吃晚餐,司機到了再跟我說,嗯,好,晚上見,掰。」
「是他嗎?」
「對啊,我們晚上要一起吃飯。」
「他對妳很好嗎?」
「當然,不然幹麼跟他結婚?」小君失笑。
「妳愛他嗎?」
「當然……當然愛他。」
「就像愛黎祖馴那麼愛?」
小君臉色微變,美美注意到了。
「小君,婚姻不是兒戲,一定要很愛很愛才可以結婚,只要有一點點猶豫,就千萬不要冒險,那是要跟某個人朝夕相處一輩子,不能衝動啊、
「我很愛他,為什麼不?他對我很好,他不會讓我哭,他不會傷我的心,他什麼都依我,再不會有誰對我那麼好了,他是個很棒的人。」
「我不是問他這個人好不好、我是問妳愛不愛他?」
小君一下子呆住了。畢竟是親如姊妹的老朋友,每個表情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小君笑了,笑得僵硬,逞強道:「我愛他,而且很快我們要結婚,我會給妳帖子,記得要來喔。」
美美不好意思再提,她們改聊起這些年彼此的變化。美美換了一家更大型的婚紗店,當造型設計師,有一技之長,生活不成問題,貸款在木柵買了一間小公寓,跟媽媽住。
一小時後,周德生的司機來了,她們交換電話,約好來日再聊,小君先離開了。
從咖啡廳往外看,美美看小君上車,她默默地喝光冰咖啡。忽地趴到桌上,哭了。
糟透了,她覺得自己真是壞透了,邊哭著邊搜出手機,打給某人--
「喂,晚上出來喝酒。」
「好啊好啊。」那個人立刻答應。
「我警告你,我晚上要喝非常多的酒,你要負責送我回家。」
「為什麼要喝非常多的酒?要慶祝什麼?」
「少囉嗦,來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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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天寶張大嘴巴,顫抖著,揪著手中的信紙,信紙明顯被揉過了,縐巴巴的,但字跡清晰可見。張天寶啊了半天,只管瞠目結舌,半晌還講不出半句話。
旁邊,楊美美爛醉,趴在桌上,喃喃自語:「我是壞女人……」
「信為什麼在妳這裡?」
「因為我是壞女人啊!」
「黎祖馴寫給小君的,怎麼在妳身上?不是早該拿給小君了嗎?」他知道祖馴跟小君的約定,但現在是?
「因為我是壞女人……」
張天寶很震驚。「妳……妳就算怕黎祖馴難過,也不應該瞞著他,讓他白等那麼多年。應該早一點告訴他,小君把信退回來了,他也不用浪費時間一直等。」
美美猛地抬頭,盯著張天寶。「我是壞女人!你呢、是大笨蛋!」竟然想成信被退回,白癡。
「啊?」
「信根本沒送出去。」
「啊?!」張天寶駭得跳起。
「我沒拿給小君,所以小君從來就不知道有這封信。」
「那那那那她知不知道黎祖馴把那筆錢捐給育幼院?」
「不知道,她以為黎祖馴為了那筆錢拋棄她。」
「啊咧∼∼」太震撼,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只能無言指著美美,妳妳妳地嗯啊半天。
「所以我說我是壞女人。」
「為什麼這樣做?」
「因為我關心他們……」美美打了個酒嗝,站起來,一把揪住張天寶領子,凶神惡煞地瞪著他:「因為我關心他們,我為他們好,他們愛得那麼痛苦,我看不下去,我幫他們了斷,讓他們掙脫這個無望的愛啊∼∼才怪!」她鬆手,跌坐椅上,怔怔地,墜下淚。「因為嫉妒,因為我喜歡黎祖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