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天使與狼

第17頁 文 / 喬南儀

    「告訴我關於你的事,單煦。」她用舌尖潤潤唇,小心翼翼地開口,「你的童年,還有你的母親……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單煦的身軀倏然繃緊。「沒什麼好說的。」他壓抑地道,退開身想避開她,但是她固執地凝住他的目光不讓他逃開。

    「告訴我。」她溫柔地堅持,並搜尋著他的眼睛。想要挖掘出那段塵封已久的回憶,無論如何都不是件簡單的事;但是她必須知道,必須瞭解是什麼原因讓他如此陰鬱易怒,甚至將所有人都排拒在外。

    如果可以。她多麼渴望瞭解他,渴望幫他分擔他心裡的掙扎和苦痛,而不是讓他獨自承受這一切。童羿羽忐忑不安地等待著,等著單煦隨之而來最嚴厲的拒絕。

    然而他沒有。那段記憶已經在心裡埋藏得太深、太久,幾乎壓制得他無法呼吸。就在她屏住氣息、認為他永遠都不打算開口肘,他開始說了,機械式地敘述著他如何在紐約最黑暗的角落長大;幾乎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就不曾獲得一餐溫飽,就連安穩地躺在床上睡上一覺都是奢侈。

    童羿羽緊擁著他,聽著他絲毫不帶感情的描述他的母親如何放浪形骸、瘋狂頹廢,在龍蛇混雜的妓院一角靠出賣靈肉換取毒品和酒,根本不曾在乎過他的死活。為了生存,他曾經潛入幾息久家家裡竊取食物,也曾蹲在街邊向過路的人乞討,甚至和街邊的流糧漢搶破爛的紙箱當棉被,被人以棒棍毆打得傷痕纍纍。

    若非靠著旺盛的生命力咬緊牙關,他早在十歲那年就死在美國某個陰溝的角落裡,也無法和他的外公單書年有重聚的一天了。

    在那短短的十年裡,他已經嘗盡了世態炎涼,經歷了一般人不可能經歷的人生。也因為如此,他在之後的二十年裡力爭上游,靠著過人的毅力開創出屬於他自己的事業版圖。只因為他對自己發過誓,絕不再令任何人瞧扁他。

    童羿羽靜靜地傾聽著,不時地經撫他的後頸給予他最輕柔的撫慰,感覺他結實的手臂將她環緊,彷彿她是他此生唯一的依靠,當他終於平靜下來時,她可以感覺到頸間一片濕熱。

    「你會嘲笑一個掉眼淚的男人嗎?」單煦將唇埋在她的頸項低語。

    她搖搖頭,這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但你還是愛她?」她悄聲問道。

    「是的,我愛她,即使她從來不曾多看我一眼。」他澀澀地說。「她曾經是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卻選擇了過那樣的生活,若不是受到的打擊太重,就是瘋了。她或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我怎能怪她?」

    童羿羽抬起手輕觸他粗糙的下巴。

    「我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但我要告訴你,我的父親絕對不是個冷漠無情的人。」見他微微一僵,她覆住他的手,輕柔但堅定地說了下去,「不,別避開我,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

    「我的母親在我念大學的時候過世了,她是個很溫柔、很嫻淑的女人,她不但是爸爸工作上的好幫手,更是他背後最強而有力的支柱。他們不止是夫妻,更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或許因為他們太深愛彼此,所以我母親過世之後,爸爸消沉了一段時間,將自己放縱在酒和賭當中,才會讓他的事業一敗塗地。

    「我要說的是,無論你母親和我父親當年為了什麼而解除婚約,但我爸爸絕對是個負責任、疼愛妻兒的好父親。」

    她停下來注視他,想看出他眼裡是否仍有抗拒之意,但是他只是僵著身子沒有反駁。

    童羿羽用舌尖潤潤唇,輕聲接續道:「就算我父親當年曾經負了你的母親,那也已經過去了。我不要求你能原諒他,但你難道不能看在他已經老了、現在又行動不便的份上,別再恨他?」

    他靜默著,呼吸變得急促,臂膀肌肉也因壓抑而僨起,從他眼中,她可以看出他正處於天人交戰的矛盾之中。

    「我不能。」單煦啞聲地回答。「或許將來可以,但是現在……」

    「我知道。」她溫柔地道,目光明媚地看著他。「答應我,試試看,好嗎?」

    他一語不發地凝視她,然後俯下頭來,嘴唇輕輕地封緘住她的。她柔順地偎近他的懷抱,直覺地回應了那個溫柔的吻。

    一聲低沉的咆哮由他的喉嚨裡發出。他試了,天知道他真的試了,然而只要看她一眼,那抹強烈的慾望和佔有慾就能令他的理智瀕臨失控,身軀燃起熊熊烈火。

    那不止是生理上的激情而已,還有一些更深、更沉,一種他從不知曉、也無從辨識的東西。在混沌不清的矛盾情感裡,只有她是真實的,她確確實實地進駐到他的靈魂中,是他生命裡所擁有過最美好的一切。

    他加深並且加重地吻她,吻得她昏眩喘息,原本試探的輕吻迅速燎成熾熱火焰。當他低吟著抱起她往房裡走去時,她珍惜地緊擁住他,感覺前所未有的寧靜。

    就是這樣!她恍惚地想著。她相信冥冥之中有著一股力量,將她和單煦的命運緊緊地聯繫在一起,也許從他們相遇的那—刻開始,那份牽繫就一直存在。

    她是他的,她連人帶心完全歸屬於他,那種感覺強烈得幾乎令她害怕。然而單煦並不屬於她,他總有一天會離她而去,到時她要如何平息心碎和傷痛?

    童羿羽微微顫抖了一下,更加擁緊了單煦。她不要去想明天,不要去想未來;什麼都不再重要,只要這一刻,他們擁有彼此,那就夠了。

    ★★★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之後,童重堯聽從醫生的建議離開病床,到醫院外的草坪上去曬曬陽光。

    「這該死的腳根本不中用。」捶著毫無知覺的腿,童重堯忍不住喃喃詛咒。

    「慢慢來。您才剛開始用枴杖,當然會不習慣,等您的病好了之後,自然就不需要了。」童羿羽柔聲安慰道。

    看著女兒細心地蹲下身去幫他按摩雙腿,童重堯不禁放鬆了緊抿的嘴角。他很清楚自己要再重新站起來的機率是小之甚小,但是瞧見女兒認真的神情,他實在不忍心破壞她的期望。

    「對了,你怎麼有時間陪我?不用回公司去嗎?」童重堯像想到什麼似的問。

    童羿羽怔了一下,爾後勉強一笑。」我向公司請了幾天假,不礙事的。」

    「林媽已經把公司的事都跟我說了,包括華揚集團現在是我們大客戶的事。」見她微微一愣,童重堯微歎了一口氣。「是單煦的安排,是不是?他是不是要你……」

    「他並沒有強迫我,爸爸。」她很快地說,避開父親的目光。

    「別瞞我,羿羽。我知道單煦的目的是什麼,他想報復我,因為他認為是我害死了他的母親,是嗎?」見她不發一語,童重堯眼中出現自責的神情。「都是爸爸不好,才會連你也拖累了。如果不是我當年……」

    「您還記得他的母親嗎,爸?」她咬著嘴唇,謹慎地問道:「您和單大小姐確實有過婚約,後來卻取消了?」

    「是的。」童重堯吃力地在長椅上坐下,彷彿陷入了沉思之中。「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沒想到這麼久之後,我居然還能見到佩宜的兒子……」

    童重堯停了一下。緩緩地說了下去,「和佩宜取消婚約之後,我還是很關心她,雖然她表面上十分平靜,但是我知道她一直沒有原諒我。後來我聽說她離開了台灣,從此就失去了她的音訊。

    「直到二十年前,單董事長將她從國外帶了回來,我才又有她的消息。在國外那些年,我只隱約知道她過得很糟;有好幾次,我想帶你母親去登門拜訪,卻一直不得其門而入,過沒兩年;我聽說她過世了,但不是很確定,從此咱們和單家也就斷了聯絡……」

    說到這兒,童重堯頓了頓。然後轉過頭來面對她。「不論我和單煦的母親之間有過什麼恩怨,我要你知道,我從未後悔娶了你的母親。」

    注視著父親嚴肅的表情,童羿羽靜默著,只覺得心緒一陣恍惚。她想著,如果當年父親沒有取消和單大小姐的婚約、沒有娶了她的母親,那麼她和單煦的命運也許就會全然改寫,她和單煦之間……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送父親回到病房之後,她在林伯和特別護士的協助下將童重堯安置上床。林媽也在此時由病房外走了進來,笑容滿面地招呼著,「來來來,大家一定餓了吧。我在家裡燉了一鍋雞湯,還炒了幾個小菜……」

    童羿羽正想說話,待見到托盤上那一盤炒蛋時,頓時感到胃中一陣翻攪。

    「怎麼了,羿羽?」林媽詫異道,走過來摸摸她的額頭。「你臉色很不好呢。」

    「沒什麼,大概是吃壞了肚子。」她閉上眼睛等著那抹昏眩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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