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雨秋
不知是否過於陷入自己的思緒中,駱雨秋渾然未覺有一道目光直視著她。
在她尋找位子坐下時,才突然意識到,反射性的,她抬起頭迎向目光的來源處。
一對上那雙深沉的眸子,她倒抽了口氣——
是他?!
邵仲樞,一個令她午夜夢迴輾轉難眠的人,一個她曾以為的最愛,如今卻也恨惡至極的人。
七年來,她將這名字埋藏於內心深處,舉凡有關他的一切,她竭盡所能的避開。會在這地方碰面,是她始料未及的,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還不僅止於此,那被他抱在懷中的稚兒,更是令她吃驚、震駭。
由那孩子一雙清澈的眼眸,即可辨認出是邵家的骨血,因為懷秋的雙眼就如同他一般,那雙眼睛、那種眼神,宛若邵家的象徵,毫無疑問。
看那孩子,年齡應與懷秋相差不遠。
多麼諷刺的一件事!當她偎在他懷中傾聽吳儂軟語的情話時,另一個女孩也同樣沉浸在他編織的情網中,唯一不同的是兩個孩子的命運。
她是該感歎懷秋沒有父親的疼愛,抑或是該慶幸自己及早瞭解一切,斷然地離去,以至於沒讓懷秋親眼目睹父親離棄的傷害?
她不知道,這一刻,她的思緒是渾沌、難以釐清的,她甚至不知道是該視若無睹的坐下,抑或者該迅速逃離他的目光。
相形之下,邵仲樞臉上的神色倒是鎮定許多。
甫自軍中退役,他便接管整個邵氏財團,從一個茫然不知商場險惡的少年蛻變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老手。
幾年來在商場上打滾,造就他遇事不形於色,冷然的臉上噙著抹冰冷的笑意,令週遭的敵手摸不清他心中確切的想法,更猜不透他下一步棋欲如何走;雙眸猶似深潭,直射出銳利攝人心魂的目光,像是頭高貴又不容人侵犯的獅子,伺機掠取週遭的獵物。
如今的邵仲樞已不是當年那個漫不經心的毛躁小伙子,雖然他仍遊戲人間,比大學時代更流連於花叢,但他從不以真心相待。
從駱雨秋悄然離去的那一刻起,他便遺亡了該如何去愛一個人。
幾經思量,駱雨秋選擇若無其事的從他身旁走過。既然他已看見她,那她又何需悄悄逃離。她不願在他的面前表現出一副倉皇失措的模樣,更不願落荒而逃。
撫平那顆激盪不已的心,她不斷告訴自己從容地自他的面前走過,毋需任何的噓寒問暖,畢竟他們的關係早在七年前就宣告終了,若故作巧遇昔日友人上前打招呼,只屬多餘與虛假。
在兩人身影交錯的瞬間,邵仲樞結實的臂膀拉住與他擦身而過的駱雨秋。
錯愕下,她有如驚弓之鳥,迅速抽離身子退了幾步。
她恍然明白,這些年來若說從未想他是騙人的,對他,是仍有愛或是全然替換成恨,她也難以分辨,只能說這一切都已不重要,因為他倆已是不相交的平行線。
「需要這麼害伯嗎?難道你忘了我們曾有更親密的接觸?就我印象所知,你是喜歡的。」邵仲樞嘲諷地睨著她瞧。他的話無疑如桶冷水狠狠的將她淋醒,讓她確實認清年少的她曾犯下愚不可及的錯誤——愛上他。
理應他是該感到快意湧上心頭的,然而,在他找尋她這麼多年後,會用這麼傷人的話作為開場白,並非他的原意,只是在看到她如此厭惡自己的觸碰後,心中惱怒之意就不斷湧上。
「小哲,你先到前面去找媽咪。」放下懷中的稚子,邵仲樞示意他走向前方一名美婦。
小男孩先是好奇的盯著駱雨秋,然後露出個大大的笑容,「Let'smeetagain。」
那樣甜美的笑容令駱雨秋無法拒絕,她回以一抹溫柔的微笑,伸手向他道再見,繼而轉身欲離去。
邵仲樞上前再次拉住她。「怎麼,還沒向老朋友問聲好,就急著走?」
「別碰我!」她過往柔情似水的眼眸此時則露出憤怒的目光。「我們之間還需客套嗎?邵先生!」
邵先生?!多麼生疏的稱謂啊!這使得他心中頗為不悅,他們曾是那麼親密、熟悉彼此的一切,如今卻變得生份。「是啊,以我們曾有過的親密,是不該也不需再『客套』的。」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駱雨秋的美目斜睇他一眼,咳道:「無恥!」
對她的怒罵不以為意,在他聽來那話似有幾分嬌喔。令他不解的是,為何她的眼神中帶有恨意,該有恨的不應是他嗎?
當年她沒留下隻字片語就離他而去,使得正在服兵役的他像是發了狂似的,逃離兵營四處找尋她的蹤影,而她卻像突然從地面消失般,任他尋遍他們曾踏過足跡的地方,都徒然無功而返。
他不知這些年她是如何過的,過得好嗎?他雖然不能原諒她悄然離去,卻免不住地關心她。她的臉龐似乎比以往消瘦些,腰肢如同印象中的纖細,但胸部和臀部似又豐滿不少。從前他總笑她瘦弱得連風吹起都能將她刮走,所以常借此理由將她鎖進他懷中,不讓她有機會離開他的懷抱。
現在是否也有個男人如他用這種理由將她偎進胸膛?想到這個可能,他不禁蹙眉。她只能屬於他,從前是,現在和以後也該是,無論以何種身份,她這一生只能屬於他邵仲樞的女人。
駱雨秋受不了他侵佔性的目光,那雙熾熱的目光所到之處彷彿也燃燒起她的感官,她不應該有感覺的,她應該對這目光早已有免疫力及厭惡的,可是她的理智卻不聽使喚,幾乎要融化在他的注視下。
他執起她細長的雙手,迅速檢視著,而後滿意地點頭。沒有婚戒,象徵她還不屬於某個男人。
「我說了,別碰我!」駱雨秋憤然地甩開他緊握不放的手。
「好!我不碰你。」他雙手插進鐵灰色的西裝褲袋中。「但在我沒聽到個滿意的解釋前,你哪兒都不能去。」他語氣中透露不容置駁的意味。
想不到這些年他變得更加跋扈張狂了。他憑什麼要她解釋,難道要她說出她親耳聽到他只是一時興起玩弄她的情感?告訴他,她因他不經意的玩弄而生出個兒子?
她憤然地道:「我不認為有必要向你解釋什麼。」
「沒必要?」邵仲樞蹙緊眉頭,眼光異常鋒利,是駱雨秋不曾見過的。「你不聲不響的離開,一通電話、一封信都沒有,你不覺得你欠我個解釋?」
「每個被你玩弄過的女人都必須向你解釋嗎?你指望什麼?難道你要我謝謝你讓我認清男人不完全可靠,感謝你切切實實地給我上了一課?」她環緊拳頭,過分的激動引發身子顫動不已。
邵仲樞被她的話給弄糊塗了,「玩弄?我不瞭解你話裡的意思。」
「是啊!你不明白!」她別過頭嗤鼻道。
「該死的!你說話一定得用這種語氣嗎?」他不明白她說話為何要這般冷嘲熱諷?
駱雨秋知道得盡快結束這段談話,懷秋就在附近,范振邦隨時都有可能帶著他過來找她,要是讓邵仲樞見著懷秋,她不敢想像將有什麼事會發生,他很可能毫不在乎的一笑置之,但萬一他心血來潮的要認他,甚至爭取他呢?
雖然這個可能微乎其微,但她還是不能冒險,她不能讓邵仲樞見到懷秋。
「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現在的我只想平平順順的過日子,再追問又有何意義?你不也已建立了個家?與其浪費時間追究從前,不如多花點心力照顧妻兒,別再讓一個女人為你傷心了。」話到末了,駱雨秋近乎懇求的說。
瞬間,邵仲樞像是了然一切,他眼睛瞇成條細縫,迸射出冰寒的光芒,眉際的青筋不斷抽搐,堅毅的嘴角抿得死緊。
其他的話他全沒聽進去,唯有那句「也已建立了個家」字字清晰的刺進他的心頭。
「你結婚了?」他慍怒低沉的嗓音聽來格外駭人。
結婚?!她還有那樣的勇氣嗎?在她被愛情開了個玩笑,弄得遍體鱗傷後,她還有勇氣面對婚姻,接受另一個男人?
「為什麼不說話?我說對了?」眼見駱雨秋默不作聲,他更確定自己的想法,這不禁令他感到憤怒,他無法接受別的男人擁有她,只要一想到她偎進其他男人的胸膛,他就克制不住想將那人碎屍萬段的念頭。
他暴怒的眸子一度讓駱雨秋誤以為是嫉妒,不過,很快的這念頭被她給推翻,他純粹只是不甘心罷了,他不甘心女人不說一句話便離他而去,甚至投入他人的懷抱,只有被他拋棄的女人,沒有女人能以此之道,還施彼身。
如果這是結束他倆這段談話的唯一辦法,就讓他這麼以為吧!
「你是說對了。我可以走了嗎?」駱雨秋覺得好累,她厭倦這種對談,也無法保證這冰冷的偽裝能持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