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決明
「所以我才問你想吃什麼呀?」她要是有辦法就馬上變出來餵養他。
「我們去外面吃,我過去接妳。」說得好像兩人相距好幾個城市似的,實際上也不過是跨越一條小小巷子罷了。
賀世祺說完話,人就閃進屋內,根本不給滿意拒絕的機會,滿意只好回到客廳接電話。「媽,我會找時間回去,今天就先這樣吧。」
「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妳跟人同居?!」
電話裡傳來扳折指骨的聲音,劈劈啪啪的,滿媽媽聲音輕柔,卻掩飾不掉她的暴力,她是小太妹出身,長相看來清秀,但就是那對拳頭很硬,她可是練過鐵沙掌的。
「我哪敢?!是對面鄰居啦!」她媽媽當年就是先上車後補票,懷上了大哥才會匆匆結婚,後來的婚姻不如預期中幸福美滿,兩夫妻年紀都小,在適應彼此的共同生活經驗中嘗到不少苦頭,雖說感情猶如倒吃甘蔗,越來越甜蜜,但也讓她媽媽對於身心都尚未準備好就先縱慾狂歡的大膽行徑反對到底。滿意很清楚她媽媽的脾氣,當然要趕快洗刷自己的冤屈。
「真的?」滿媽媽在另端挑眉挑得很高。
「真的!」
「妳最好別背著媽媽做什麼壞事,被我逮到妳就知道皮肉痛了。」
嗚,
含淚諂媚應著「是、是、是」,滿意惶恐地掛掉電話,家裡門鈐也同時響起,她開了門,恭迎賀大少爺,自己再認命的回房間將睡衣換下,胡亂套了件T恤和短褲,不敢耽誤太多時間,省得餓極的賀世祺又數落她。
「你想好要吃什麼了?」她邊紮著頭髮邊走出來問。
「打斷妳的情話熱線嗎?」賀世祺始終站在她的家門外,沒踏前一步。
他在忍耐。
他知道她有男友,那個叫「柏翔」的男人,他不在她面前提,不代表他不介意「柏翔」的存在。
她講電話的模樣像在撒嬌,用他聽不到的音量與另一個男人說說笑笑,偶爾她會聽得出神,臉上泛起紅暈,他覺得刺眼,所以惡意打擾她的情話時間,用肚子餓為借口,要她掛掉電話--為他掛掉電話。
當他出聲叫她時,她一副想用手掌掩蓋在話筒上的謹慎模樣,臉上焦急解釋什麼的神情也讓賀世祺有一種見不得光的侮辱感。
他不能踏進她的屋子,否則他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擒在胸前,用最粗暴的方式逼迫她,用男人宣告所有物的蠻力吻著她,甚至更過分的--
「還好啦。」反正她媽媽好像也沒要交代啥重要的事,只莫名其妙逼她要回家一趟。
「感情很穩定?」他問的當然是她與「柏翔」,可是口氣多麼希望能詛咒他們不幸福。
「那是當然的呀。」母女天性嘛。
她回答得迅速,全然的不假思索激起了他的怒火。
「感情這麼穩定,他怎麼從來沒到過妳家,沒留在妳這裡過夜?」
至少打他開始注意滿意之日起,她的小套房沒出現過第二道身影,他不是特意要窺視她,誰教她老是拉開窗簾,屋內的一舉一動當然會被他瞧見,他只是時常忍不住想看看她,所以總是看到她與一條小瘋狗相處的融洽情景,當中並不包含她嘴裡那位「感情穩定」的男朋友。
「我住這裡是因為工作方便,放假的時候我會回去住,所以她不用特意過來住我這間小屋子。」最近則是為了「照顧」他,連幼兒園放暑假都無暇回去,賀世祺明明是個大人了,卻還是不懂照料好自己,要是沒有她時時盯著,他一天大概可以睡掉兩頓飯。
「喔。」賀世祺用鼻腔冷冷哼出。
「走吧,我們去馬老爹開的麵攤吃麵好了。」好吃又大碗,也是能快速餵飽賀世祺的好選擇。她不遲鈍,已經看出賀世祺的臉色不好,態度和應話的方式隱隱約約帶著冰冷,猜想大概他是真的餓到極限。
「我飽了。」氣飽了。
「呀?」滿意怔怔看著賀世祺轉身走人,立刻又想到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她奔過去喚住他的腳步。「你玩我呀?!一下子說餓,一下子又說飽,你要是不想去馬老爹的麵攤吃麵就換一家,幹嘛氣得不吃?」
她追出樓梯間,聲音的迴響很大。
賀世祺回頭瞟她一眼,唇角一撇,冷笑。「太花心不好吧。」
他說話音量淡淡的,靠著樓梯間的回音仍是聽來清楚。
「什麼?」滿意沒聽懂。
「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未免太辛苦了一些,我知道他的存在,他呢?他也知道我嗎?」賀世祺知道自己當然沒有資格質問她,對她而言,他什麼都不是,了不起只能掛上「鄰居」這麼一個身份,他無權與「柏翔」相提並論,逼問她,不過是因為他對於自己什麼都不是的這個事實感到憤怒。
他用著他自己已經無法控制的在乎在在乎她,他也想要被她所在乎,她讓他以為自己真的擁有了這些,卻又不能不去面對她心裡還有別人的事實。
滿意的腦子被一堆混亂的句子攪弄得茫然,她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也似乎知道他在責備她。
「他都不會問妳一整天跑哪裡去了?又是跟誰在一起?妳是怎麼安撫他的,讓他能接受妳對新鄰居的博愛?還是他也只不過是另一個『鄰居』,沒有權利知道太多?哪天輪到我生日時,也有榮幸被妳用一大堆愛心小花貼在海報中央?」
滿意越聽越明白,要是再聽不懂就真的夠蠢了!
他的指控簡直就將她當成腳踏兩條船的女人--雖然她弄不懂他是憑哪一點認定她的罪名,可是她有一種被全盤推翻的憤怒。
她不想解釋他的誤會,明明只要簡單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她偏偏不!
她生氣了,氣他對她的看法,也氣他不先弄明白事情就擺臉色給她看,他這種行徑,跟一隻沒有好家教的野狗有什麼不同,一開口就咬人!
「你在這裡等我--」她食指朝原地一指,不自覺用著教導寶寶時的主人式命令口吻,不,她教導寶寶時還沒有這麼凶過--當妳要教導家中愛犬規矩,必須要語氣堅定,不能嘻嘻笑笑,讓牠們以為妳在跟牠們玩。
賀世祺第一次聽見滿意這麼肅然果斷的輕喝,身體遠比理智更快做出反應,他果真站著不動,像被主人命令乖乖坐在原地等待的狗,在主人喊出OK之前都不敢妄動。
真、真是的!他在幹什麼呀?!又不是她養的狗,這麼聽話幹嘛?!
一分鐘過後,滿意重新出現,這回她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放上東西--他的金融卡、他家的鑰匙。
滿意不給他發問的機會,瞅著他的目光很是怨懟,但只有那麼匆匆一眼,她轉頭步上樓階,回到自己屋裡,將門關上。
她的「你在這裡等我」魔咒還沒解除,他佇立在原地無法動彈,幾乎要有一種錯覺將他淹沒。
一種,被主人狠狠棄下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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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的樓梯間站到清晨,他就只是站著,什麼事也沒做,他確實還在等著,等著滿意再度出來,告訴他她將這些東西全塞回給他是什麼意思,或許會扠腰跟他吵架,或許會吼他,或許吼著吼著會哭出來……但她沒有,那扇門從關起來直至現在,都沒再打開過。
他心裡懂的,但是拒絕去接受。
還回鑰匙,表示她不會再踏進他的家;還回金融卡,表示她不想再費心照顧他,這些對於他而言,都應該是可以忍受的事情,反正他一個人也可以好好活下來,不需要有人時時跟在身旁嘮嘮叨叨,他不是生活白癡,他只是懶得去將自己打理得很好。
然而一想起以往經常能看到她盤腿坐在和式桌後方,為他擺置食物,姑且不論那些東西美味與否,她就坐在那裡,和他沒有重點的閒聊,有時是幼兒園的趣事,有時是電視上發生的八卦小道,有時是關於他沒刮乾淨的胡碴……他不一定聽得多仔細多認真,但總是沉醉在她的笑語之間,她的聲音像潭溫泉,暖暖熱熱的,泛開在胸臆裡,融化掉許許多多的冷漠,但這樣的情景,卻將隨著她歸還鑰匙而宣告終止,他不由得感到惶惑。
他的屋子,並不是因為填滿了那些傢俱而變得熱鬧,是她讓他的屋子活絡,讓他的生命跟著豐富起來。
「吵架囉?」樓下鄰居因為上班時間到了而下樓,與賀世祺擦肩之際,他好心詢問。
賀世祺不認識那個男人,也不想理人,一語不發。
那男人自討沒趣,肩膀一聳,朝樓下走。
「被滿小姐關在門外不能進去嗎?」又一個鄰居走下來,這次換成女的。
「昨天你們吵架的聲音,整棟樓都聽到了,有什麼話好好說嘛,加油!」第三個是粗壯工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豪爽說話的大音量才真的讓整棟大樓都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