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雅莉
「我討厭……」嬌軟的聲音嘔著氣:「討厭!」
「妳討厭我?」
「我討厭你不信任我!」
「我信任妳,當然信任妳,可是我不信任他們。」
「他們是我的朋友。」
「他們也是男人,一群喜歡妳的男人,我不能放心。」
葉潔縈氣得又掙開,不讓單威碰她,表情寫滿不服氣。
「男人又怎樣?都什麼時代了,是男人就不能當朋友嗎?他們有的是我同學,有的是工作上認識的同事,個個都是正人君子,你忙、你累的時候是他們陪我排解寂寞、聽我訴說煩悶,我們出去消遣玩樂本來就是很普通的活動,你偏要胡思亂想!」
「我胡思亂想?潔縈,妳太單純,不懂男人,妳以為他們真的只想和妳作普通朋友嗎?妳看不出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嗎?他們不安好心眼!我甚至知道有幾個人在背後打賭,賭誰能先讓妳--」
「如何?」
單威抿住唇,他不想潔縈聽了難受。「總之,為了我,妳就和那些人保持距離好不好?別教我擔心。」
葉潔縈默默看他一會兒。
「我不要。」
「潔縈!」
「你不公平!我不能有異性朋友,那你自己呢?你的女性朋友何曾少了?你就沒想過我的感覺!」
「我並沒有--」
「你有,張湘容!」
「湘湘是阿懷的妹妹啊。」
「她跟你比和她哥哥還有話聊,不是嗎?你敢說你對她不好?我看她喜歡你更甚於她哥哥呢。」葉潔縈心裡也積了些不豫,一併發難。
單威卻笑了,坦然得沒有一絲心虛。
「我對她好,因為她是阿懷的妹妹,對我來說,也等於妹妹而已。」
葉潔縈輕哼一聲,不以為然。她早就注意到張湘容看單威的眼神,那可不只有妹妹對哥哥的純然崇拜而已,但她也明白男友對自己的死心塌地,因為地位不受威脅,所以才不介意。
「潔縈,我們就快出國了,只剩一個月的時間,妳就讓我放心些,專心將雜務處理妥當,好嗎?」單威好言相求,低柔的聲音裡儘是對她的寵溺。
葉潔縈冷冷地看了單家華麗的屋宇一眼。
「陞官外調?何必說得那麼好聽,流放就流放!」
單威臉色微變,不作辯解。「但妳會跟著我,我不在乎,只要有妳相伴,去哪裡我都不在乎。」
「你就是這樣,他們叫你往東你就往東,叫你朝西你就朝西,像個任憑使喚的奴才似的,明明你就可以爭……偏偏又不肯,有時候我看了就生氣!」當然,他甜蜜的表白也很讓她感動。「……又替你難過。」
他擁住她,愛憐地撫著她滑順的秀髮。
「潔縈,妳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十多年的感情,即使因彼此個性與觀念的極端差異,爭執成為家常便飯,但從不磨損她在他心底的存在,從不。
擁抱相貼的身軀,映入陰影內的那一雙眼睛裡,憑添些許傷感。
「我愛妳,所以別教我不安。」
「我也不想。」
「那麼妳會聽話,嗯?」
她一僵,又推開他。「結果你還是要干涉我的自由!」
「我只是要妳離那些危險的動物遠一點。」
「我說了,他們是我的朋友!你看不起他們,也等於看不起我的眼光,我討厭你這樣!」
「如果妳覺得無聊、寂寞,妳可以和安全的對象出去,我不反對。女孩子之間不是有很多話題可聊?妳的同學--」
「我沒有女的朋友,一個也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們只會拿我當敵人和比較的對象,人前裝親熱,人後卻放話攻擊。虛偽!我不跟女人交朋友。」和男孩子在一起輕鬆多了,因為他們會說好聽的話奉承她,不會用酸話激人。
「但我受不了他們看妳的眼神。」單威說。之前便罷了,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相信潔縈,但自從聽到那些耳語、知道她的外向引來的負面傳聞後,他再不能坐視不管。
只是一個月的時間,他就要帶她離開台灣了,提前一個月和那些「朋友」告別,有這麼困難嗎?她為什麼做不到呢?
只是一個月的時間,她就要跟他離開台灣了,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國家,他為什麼連她這麼一點和朋友相處的時間都要剝奪?
葉潔縈要起脾氣,她不習慣單威的霸道。
「你受不了他們,也會受不了我,而我一定受不了這樣的你,我不和你說話了!」
「潔縈--」
她決絕地離開,不歡而散。
單威歎氣,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是他的愛把她寵壞了。
轉過身,驀然發現陰影裡的人。「湘湘。」
她緩緩走了出來,站在陽光下,纖細修長的體型在他面前縮小了比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聽你們的談話。」不打自招。
「妳來多久了?都聽到了?」
她老實點頭。
「算了,」單威聳肩,苦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和潔縈就是這樣,感情好到什麼都可以吵,吵過就算了,沒事的。」
感情好到什麼都可以吵?
他無心的話刺傷了她。
單威從來不曾對她發過脾氣,對她總是笑臉迎人、輕聲細語,別說吵架,連被他數落的機會都沒有,他對她太好了。
我對她好,因為她是阿懷的妹妹,對我來說,也等於妹妹而已。
因為她是朋友的妹妹。
他只當她是妹妹。
她直愣愣地看著單威,原本的好心情失溫了幾分;她多麼希望自己對他的意義不止如此。
單威悠然地注視著她,煩亂的心情平靜許多。和湘湘在一起感覺很自在,別人看見的疏離在他眼中只是不擅交際的怯縮;從初見,他便看出她的特質,也因為這樣,她對他比較親近,兩人也特別投緣,常有聊不完的話。
「找我有事?」
「也沒什麼,順路經過……」說完就覺太牽強,於是趕緊補充:「我想問聖誕夜那天,你真的要辦派對嗎?」
「嗯,沒辦法,那些傢伙鬧著要我辦,說是提前為我餞行。才怪,自個兒想瘋才是真的。對了,妳會來吧?」
「我還不知道。」
「妳來,湘湘。有妳在,大家會規矩點。」起碼不會掀了他家屋頂。
她才不管「大家」呢,她關心的是他呀。
「你會不會請我跳舞?」
「好。」他答應得乾脆,當成應盡的義務,理所當然。
「那潔縈姐--」
「除了潔縈,我就只和妳跳舞。滿意了嗎?」拍拍她的頭。「不過我恐怕得擠在一長排的隊伍後面。」
「才不會呢。」除了他,沒有人能和她跳舞,她誰也不理。
單威被她直接的可愛反應逗笑。
「好吧,不過前提是,妳那天的裝扮可要讓我認得出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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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湘容永遠記得,初識單威的那一天。
那是個觥籌交錯的夜晚,優雅的音樂飄揚,美食與華服穿梭來去,她百無聊賴定在其中,悶到快斷氣。
當妳過度習慣於某種活動,它就會變得很無趣。
大約在她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已經對所謂上流社會的宴會交誼失去新鮮感,厭倦的程度和一般同學討厭陪父母到別人家裡作客相同。反正看來看去都是那套,男人應酬男人,為可能談成的生意找契機;女人也忙著應酬女人,一邊擴增丈夫的人脈,一邊交換業界八卦,順便也相互對彼此身上的行頭比較一番。
她實在看太多了,早就失去小時觀賞的樂趣,加上青春期尷尬的叛逆心理,那些叔叔阿姨的招呼和把她當洋娃娃似揉捏的黏膩讚美更是讓人不自在。如果可以,她通常寧願迴避,和同學去趕電影的,偏偏今日情況特殊,家族某個重量級的長輩請吃春酒,於情於理都不能不來「報到」一下,父母親更是將她盛裝打扮,帶著小公主來炫耀一番。
小公主?真噁心!
她快悶壞了,尤其在一名侍者不小心將橙紅的海鮮醬汁滴到她雪白紗裙上時,張湘容的心情瞬間蕩到谷底;她並沒有到化妝室處理,而是一個人遮遮掩掩走到外面的庭園,躲在灌木叢旁跟自己嘔氣。
「喔,抱歉。」有人闖了過來,又識相地閃開,她尚不及反應,那人又走回來,對她亮出一排整齊的白牙。「我看這兒地理位置最好,介意分享嗎?」說完便自顧自地在旁邊坐下,和她共用一張長椅。
哪裡來的冒失鬼?真不懂禮貌!張湘容正要瞪人,年輕清朗的聲音長吁口氣,扯一扯領帶,對她笑笑。「一定不習慣這種場合吧?我也是,出來透透氣舒服多了。」
沒聽錯的話,他的語調裡竟有理解的同情?
張湘容皺眉,卻又不覺得那麼生氣了。他也不喜歡這裡?真坦白。
「呃,小妹妹?」見她不出聲,他想是自己打擾到人了,而且是不受歡迎的。
「是小姐!」自從升上中學後她就不叫小妹妹了,計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