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齊菲
他氣這樣的結果,更恨自己的無助和慌亂,只要一想起小紅現在的處境,他的油門就忍不住踩得更用力,一如他被逼入絕境的心情。
好不容易車子下了五股交流道,冗長的車陣卻讓他急得直跳腳,他現在滿腦子只想著小紅,只記得小紅的笑、小紅的好。
什麼掙扎,全忘了。
什麼專訪,全拋向腦後了。
什麼不願意為了一顆樹而放棄整片森林的花花公子心態--更是該死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齊擎風緊盯著前方的路況,眼看工業區的告示牌已經出現在視線可及的地方,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距離愈來愈近的關係,他心中的焦急愈來愈深,他的心匠很不安,眼皮不斷在跳,全身又見鬼的開始莫名地顫抖……
眼看前方又有塞車的趨勢,他俐落的將車頭一轉,變換了車道,但卻因為距離太近而使後頭的車全都緊急煞車,一台接著一台,尖銳的煞車聲震天價響的揚起,刺疼了他早已繃緊的神經,他雖然覺得很抱歉,但卻顧不了那麼多了--他焦急得只想超車,超越前方那座告示牌。
只是,沒想到在越過雙黃線的同時,前方迎面而來一輛砂石連結車,他一驚,車頭趕忙轉向,結果車子撞上了路邊的大樹--就在工業區告示牌的旁邊。更因為速度太快,齊擎風的額頭撞上了方向盤,登時血流如注。
「……」他楞楞地望著自己沾滿血的手,思緒有了一秒的空白,但緊接著,心底的慌張卻比額頭上的疼痛更先竄進他的腦海中。
齊擎風掙扎地想繼續發動車子,卻在發動的同時發現手機響起,是小紅的來電。他提著一口氣接起電話,即使有些頭暈眼花,他還是想先確定小紅的安危。
「喂,是小紅嗎?」
齊擎風的聲音有些虛弱,但他完全顧不了自己,他只希望James的朋友已經率先救出小紅了,所以現在打電話來向他報平安。
但,話筒的彼端是一片靜默,詭異的靜默--
「……喂,小紅?」他不放棄,又喊了一聲。
「小紅……」是個男人的聲音,即使頭很疼,齊擎風還是凝神的分辨出是James的聲音,但他吞吐的口氣讓齊擎風說不出話,只聽見他頓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道:
「其實小紅早就已經寫好你們和大豐投資的報導,但她為了保護公事包裡的報導內容,和歹徒發生推扭爭執,結果被歹徒失手推向一旁堆迭的木櫃……」
James的聲音有著濃濃的悲傷,那未完的話語已讓齊擎風幾乎心神俱裂,他緩緩地閉上眼,所有回憶在眼前不斷晃過,他無法思考,只能靜靜的聽,卻聽見了他最不想得到的結果--
他聽見James的歎息,聽見James悲痛的說道:
「小紅、小紅已經離開我們了……在我趕到之前,一切就已經來不及了!」
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齊擎風眼前一片黑,心口已經疼得沒有知覺。他感覺自己額上的血流過眼眶,帶走了眼眶中溢出的淚,也帶走了他原有的光亮。
額上的血慢慢地染紅了他的雙手,也染紅了他握在手上的電話,齊擎風的視線愈來愈模糊,不知道是因為車禍,還是因為這意想不到的結果。在陷入昏迷之前,他隱隱約約聽見James的聲音--
「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答應對方的要求呢?如果你答應了,這些事情也不會發生了……」
聞言,齊擎風只能靜靜地望著自己沾滿血跡的手。
是呀,如果他直接答應了,就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
即使失去了意識,齊擎風仍可以感受到心口那深沉的痛,和深深地、深深地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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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開眼,已經是一天後的事了。
齊擎風躺在病床上無神地望著天花板,自從清醒之後,他便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James站在病床前,手上捧了兩份卷宗。
「這是小紅留給你的選擇題。這期週刊的版面我已經空下,看你願意讓哪一份報導見報我都沒有意見。」
James把卷宗放在床畔,望了眼憔悴的齊擎風,便沉默的轉身離開了病房。
乍聽見小紅的名字,還是讓齊擎風痛苦地瑟縮了下,他默默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出神,沒有伸手去翻動卷宗,連動也沒動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捧起卷宗,顫抖地翻開了第一頁。裡頭掉出了張白色的紙,上頭混亂的字跡仍可看出是小紅的字體。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機會看見這些,但我知道今天的確發生了一件即將改變我們人生的事。我不知道事情的結果會是什麼,但我只想說,我很高興能夠在五年後再度遇上你。即使我們相逢的時間大短,但存在於我們之間的故事卻是跨越了五年的時光,走從五年前所延續下來的。
如果沒發生今天的事情,我根本體會不出自己原來也有這麼澎湃的情感。尤其剛剛聽見你說的--沒有什麼比我更重要--你知道這句話對我來說有多麼珍貴嗎?夠了,真的夠了!即使我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我也不會再害怕了。唯一的遺憾就是無法傳達自己的心情讓你知道,讓你知道曾經有一個這麼彆扭的女孩為你心動過;曾經有一個不善表達感情的女孩,為了你在心中激起了熱情澎湃。
夠了,真的夠了!至於如果真有遺憾,那也只好等到下次重逢時再彌補了。
「……」這張紙條讓齊擎風完全說不出話來,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死了,麻木得失去了所有的感覺,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看了這封信後,還是痛得讓他無法承受?
齊擎風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去看接下來的東西,但想起小紅曾經笑意盈盈的眼,曾經興奮地要他當第一個讀者的神情,他不得不強迫自己繼續讀下去。
第一份卷宗,上頭鉅細靡遺的標示了汪氏集團的採購企畫草書,大概是從他的辦公室得來的,齊擎風直覺地丟開這一份卷宗,因為他在透明膠套外看見隱隱的血跡,這讓他實在無法承受。
所以他緩緩地翻開了第二份卷宗,標題寫著--女記者的愛情故事。
齊擎風歎了口氣,開始順著報導的開頭讀起。內容從他們倆的初相逢,到他對她提出了專訪,加上過程中一連串的心境轉折,直到未完的結尾……
齊擎風讀得很快、也很不仔細,但即使是看得如此迅速,往事仍是隨著文字一幕幕清晰的躍入他的腦海,侵入他傷痕纍纍的心。
他看見小紅一開始對她的排斥,還有對專訪動機的懷疑和厭惡。
也知道了小紅是怎麼透過相機在看他;更知道小紅寧願被一杯咖啡感動,也不要他天天精挑細選的進口花束。
他看見她心情的轉折,看見她如何掙扎的否認感情、質疑感情,進而到願意承認感情。
他更看見她和James的計畫,知道她心底的不安和掙扎,也知道了她的矛盾,更發現自己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個這麼可惡的男人。
他忍不住放下文件,腦中完全無法思考,一方面是因為失去小紅的痛;一方面是對自己的怨。如果他們能再誠實一些、再直接一些,關於他和小紅的愛情會不會變得更圓滿?
但現在說這些,好像已經太遲……
「……小紅,小紅呀!」齊擎風終於開口喊出了這個名字。他閉上眼,似乎還看得見她那巧笑倩兮的模樣,還有她戴著面具的矜持,以及她藏在眼底的深情。
他心痛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光用「痛」根本表達不出他心中難受情緒的十分之一。他根本找不出任何話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只能一直在心底嚷著--好痛、好痛、好痛……
尤其當他想起了小紅的笑臉,還有她那固執得不肯認輸的個性,以及那雙清澄的睜--齊擎風的心更痛了,痛得他幾乎快要承受不住。
「這就是妳堅持要我完成的選擇?」齊擎風抱著頭歎息。
歎息,不是因為抉擇不了,而是因為就算選擇了,也不再有人感到難過或欣慰了。
齊擎風漠視心頭那滿滿的無助和空虛,他緩緩地收起兩份卷宗,然後默默的躺回病床,再默默的閉上眼睛。
思緒在他腦中慢慢轉動著,即使難過,即使失意,即使痛不欲生,即使他有再多自怨、自卑、自憐的情緒,他還是得先全部收起--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他必須先為小紅做些什麼,必須先彌補她些什麼……
不管是在正義,或者是在愛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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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截稿的那一天,齊擎風如期的交出了稿子。
只是那篇稿子,不是關於汪氏集團的採購案,也不是那篇卓小紅寫的愛情故事,而是一篇全新的報導,由齊擎風執筆的全新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