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簡瓔
「緣份吧。」她憶起了五年前的盛夏。「我是來找一位退隱的畫家,想對他做一篇採訪,沒想到卻迷了路,誤打誤撞開進了這問孤兒院,孩子和院長熱情的留我用餐,從此之後,我每個月都會抽空來看看他們。」
也是這群被父母遺棄的孩子填滿了她空洞的心靈,如果說,孩子從她身上得到了關懷溫情,她從孩子身上得到的遠比她給他們的多許多。
「凌珊姊姊!」一名清秀的女童從屋裡跑出來,她張開手臂抱住了韋凌珊。「我的畫得了獎呢!院長有沒有告訴妳?她有沒有告訴妳?」
「當然有。」她愛憐的摸了摸女童的頭髮。「我早就知道小芳慈有繪畫天份,評審委員跟凌珊姊姊的眼光一樣,都認為妳畫得很好。」她吻了吻女童的臉頰,慈愛地望著她問:「猜猜我給妳帶了什麼禮物來?」
「什麼禮物?!」芳慈的眼中透出興奮不已的光彩,她雙手攬著韋凌珊的頸子,親愛不已。
范洛幾乎是著迷的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的互動,他說不出這是什麼感覺,她對院童的好,似乎不只是關懷而已,還充滿了濃濃的愛……至於是什麼樣的愛,他很想說是母愛,又覺得這樣想太過荒謬了。
總之,這是山明水秀的好地方,而這裡的孩子也都是好孩子,他們左一聲大哥哥、右一聲大哥哥的叫他,叫得他的心都暖了。
於是,他捲起衣袖,主動替他們修復歪斜的書桌和床架,替他們把院落裡那比人還高的雜草除得乾乾淨淨,接著他當起孩子王,帶頭到果園裡去採結實匯匯的甜柿,教他們許多野外求生的技能,聽得那些大男孩們津津有味,欲罷不能,直纏著要他再多教一些。
「大哥哥,你真的是太酷了!」十歲的小傑簡直把范洛當偶像看了。
九歲的啟民也忙不迭的接口,「何止酷,是帥斃了啦!」
看他們相處融洽,韋凌珊的心也一片暖洋洋的,遂提著帶來的兩大袋食材,閃進了廚房。
今天她打算做正式的牛排大餐,在很多年齡相仿的孩子都已經在父母的呵護下穿名牌、上昂貴的西餐廳的時候,這裡的孩子們並沒有機會接觸西餐,他們有的甚至連什麼是沙拉都不知道。
因此,她今天可是砸下重金,不但準備了前菜、濃湯和沙拉,牛排更是進口的頂級神戶牛肉,她希望給院童們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也希望看到他們滿足的笑靨。
一個小時之後,蛤蜊濃湯在爐上媼著,水果沙泣放進了冰箱,大蒜麵包也已經烤好了,調好醬汁之後,她專心的在平底鍋裡煎著一塊又一塊的牛排。
算算院裡的大人和孩子,加上她和范洛,她總共要準備二十六人份的西餐哪,因此縱然是深秋時分,她的額際也沁出了汗珠……
「好香的味道!」
范洛一陣風似的闖進了廚房,他的神情非常愉快。
「在煮什麼?妳信不信,我快餓壞了。」他不由分說,看到烤得香酥的大蒜麵包,一張口就吃掉了一片,而且欲罷不能,又連吃了好幾片。
「你幹什麼?」韋凌珊哭笑不得的阻止了他孩子氣的舉動,她不信沒有別人聞到煎牛排的香味,可是也沒有孩子們跑進來偷吃啊。
滿足的吃完數片大蒜麵包之後,范洛神采飛揚,黑眸灼灼地看著她。
「我知道妳為什麼會喜歡來這裡了。」
她的心陡然一跳,力持鎮定。「為什麼?」
他嘴角一勾,斜倚在冰箱上,充滿了隨興的輕鬆。「因為會得到讓人上癮的成就感。」
她微微一愣。「哦?」她還以為他窺得了些什麼……
「不是嗎?」他繼續說下去。「當我修好那張只剩一隻腳的書桌時,小建凱馬上用閃閃發亮的眼神看著我,當我教他們鑽木取火時,他們全部捧場的倒抽一口氣表示崇拜,當我用一枝竹筷子就準確無誤的射中一顆甜柿時,他們簡直為我瘋狂了。」他挑起唇瓣笑了笑。「妳說,這麼熱情又毫無保留的崇拜怎不會讓人上癮?」
原來他指的是這個啊,她完全放心了,笑應著,「這麼說,以後你還會想來嘍?」
「當然!」范洛想也不想地說:「我已經答應孩子們了,如果有時間的話,我一定再來看他們。」
她知道他對孩子們許下承諾的時候,絕對是真心的,但是她也知道,假期過後,他就會回到紐西蘭,回到他的工作崗位。
至於今天,那只會是他記憶裡某-日的美好,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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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兩人告別對他們依依不捨的院童,沿著來時路,預計在七、八點左右就可以回到台北。
雖然還下到五點,可是雲層厚厚的,天際灰濛濛,好像隨時會不起傾盆大雨似的。
「妳看--」等待綠燈的時候,開著車的范洛忽然獻寶似的從口袋裡拿出一隻草編蚱蜢給她看。
這個小手工藝品讓韋凌珊刮目相看的揚起了眉毛。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小傑最心愛的一隻蚱蜢,是他親手做的。」
「沒錯!」范洛又得意又滿足的揚起了嘴角。「這是小傑一定要送給我的。」
韋凌珊有感而發地看著他飛揚的側顏。
看來孩子們真的很喜歡他,尤其是小男生們,院長媽媽是女的,幫忙煮飯打掃的姨婆也是女的,他們很缺乏像范洛這種近似父兄的角色。
「如果早知道是來這裡,我就多買些漫畫來。」車身下了一個大坡道之後,他抱憾地說。
她始終保持微笑。「你有這份心很好,等你回去之後,我會把院裡的地址E給你,相信他們收到你國際快遞的漫畫也會很開心,不過,大警探,你確定你回到紐西蘭之後,還會記得他們嗎?」
他看了她一眼,揚了揚眉。「別以為我不會寄,我真的會寄給他們,尤其是那些好動的小男生們,我打算送他們一整套的棒球裝備,讓他們把精力發洩在運動上。」
灰沉的天空傳來一聲閃雷響,彷彿是在傳達范洛的心情。
不知道怎麼搞的,他的情緒忽然有點低落。
韋凌珊提醒了他,他是有歸期的,他早晚要回紐西蘭,他的住所,他的工作都在那裡,他不會永遠留在台灣。
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呢?
或者,根本就什麼意思都沒有,是他想太多了,她只是單純的在為小傑他們的福利著想而已,他又何必為了她短短幾句話鑽牛角尖呢,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這不像他,不像。
思忖之間,他眼尖的看到路邊有人的車拋錨了,車主是個年過五十的歐吉桑,正滿頭大汗、手足無措的面對著車子。
「你想我們要不要--」
「妳看到了吧?」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的,他們相視而笑,眼裡同樣閃著對這份默契的火花,一切盡在不言中。
范洛流利的回轉,將車停在故障車主的車後。
韋凌珊看著他走向前詢問歐吉桑,沒多久就替對方換起了備胎,原來是車胎破了。
透過前擋風玻璃,她靜靜的凝視著范洛。
他又捲起了袖子,這是他今天二度捲袖。
他的手肘肌肉勁結有力,好像常常在舉啞鈴似的,他的拳則是她的兩倍大,像是常拳擊沙包的結果。
近十年的時間,她習慣了獨居,習慣一個人的空間,現在生活裡忽然多了一個他,這是她在三天前想都沒想過的事。
這三天來,除了睡覺之外,他們幾乎形影不離,她不笨,感覺得到他的眼光經常停留在她身上,他在研究她、他對她有好感……可是,縱使他們雙方都有心動的感覺,那又如何呢?
她向來不去追求長遠的親密關係,但她也不要短暫的火花,她只要一個人就好,像現在這樣一個人就好。
她很明白一時衝動可能會留下什麼後果,她不要冒險,就維持現狀吧!有一點點似有若無的情愫,直到他的假期結束,她送他上飛機,一切就結束了,不會有揪痛、不會有掛念、不會有相思……
總之,她的理性是大於感性的,往往在對異性有那種不一樣的感覺的時候,她會從很多角度去分析事情,然後找出一個客觀的結論來讓自己打退堂鼓。
她不想傷害任何人,換言之,她也不想被傷害。
所以,號稱兩性專家的她--韋凌珊,只是個感情的膽小鬼罷了……
想到這裡,平素總是保持微笑的唇角泛起了一絲苦笑。
天色更暗了,她看到范洛手腳俐落、兩三下就替車主換好了備胎,他大步跑回車旁,叩叩兩聲敲了下車窗,她會意的降下車窗。
他把兩手隨意的撐在窗框上,噙著微笑看著她問:「那位先生姓黃,他在附近開了一間民宿,一定要我們過去坐坐,妳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