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簡瓔
他見過他那些同事的妻子,每個都因為他們的工作充滿了危險性而神經兮兮的,只要有誰不小心進了醫院,那些太太們就只會呼天搶地,直嚷著要丈夫換個工作或加買保險。
所以,婚姻生活向來不在他的計劃之中,他知道他不會想要一個沒見他平安歸來就夜夜等門的妻子,他也受不了在必須提高警覺的任務之中,還要掛念家中那把自己搞成閨中怨婦的妻子。
然而,韋凌珊絕對不會成為那種妻子,他有種直覺,她是那種不要伴侶,酷愛自由的女人。
「我也以為你睡了。」韋凌珊笑笑地向前,看清楚他在煮什麼,她輕盈地旋身,從咖啡色櫥子裡取出兩隻漂亮的淺黃色大圓盤。
他將燙好的麵條撈進鍋裡與配料攪拌,她則把濾紙放好,倒入咖啡豆,開啟咖啡壺,不一會就傳來陣陣磨豆香。
「這麼晚了還喝咖啡,不怕睡不著?」他把攪拌入味的面裝盤,她已經熟練的取出兩支擦得銀亮的叉子了。
「已經免疫了,不管喝多少、喝多濃都睡得著。」她抬眸對他一笑,瑩亮的眸裡像有燦星在閃耀。「你呢?應該也已經很習慣在半夜喝咖啡了吧?」
「確實很習慣。」尤其在冬天出任務的時候,脫下大衣回到局裡,如果沒有一杯提神醒腦的熱咖啡,他還真的會感覺到心情變差。
「喝喝看我的特調咖啡,有獨家秘方哦。」她輕笑一記,倒了一大杯咖啡給他。
他的肚子忽然沒那麼餓了,無聊的午夜因她的出現而不再無聊。
他端詳著她拿咖啡壺的手勢,還有那兩隻大容量的長型可愛咖啡杯,雪白的瓷杯,上面印有童話故事的圖案,久遠以前,似曾相識……
「這兩個咖啡杯是不是在德國黑森林買的?」他喝了一大口咖啡之後問她。
她揚起了長睫,眼裡閃過一抹驚喜。「你也在那裡看過這兩個咖啡杯?」
一個咖啡杯才一塊歐元,實在太便宜了,她足足買了十個回來。
「看過、買過、用過,然後打破。」他回答她。
她笑了。「我買了十個,打破了六個,剩下四個,被我表姊A走兩個,她也打破了,現在只剩這兩個在世。」
「一個人去旅行嗎?」他想知道關於她的任何事,過去的、現在的都好,只是一個異國來的咖啡杯而已,他就已經在猜測她是跟什麼人一起出遊的。
「不是。」她嘴角浮起了笑意,像是想起那一年旅行的美好。「我跟兩部遊覽車的人數一起去的。」
「跟朋友一起去?」范洛繼續採測,但覺得不太可能,一個人會有那麼多可以同時請假出國的朋友嗎?
「家族旅行。」她環握著咖啡杯,讓杯身溫著她有點泛涼的雙手。「我奶奶年輕時在德國留學,在黑森林邂逅了她的初戀,她老人家一直想再重溫舊夢,於是在她八十大壽的那一年,整個家族的子孫決定陪她重遊舊地。」
那次奶奶非常滿足,但隔年她老人家就因為腦中風而猝死了,幸好叔伯之中有人發起要陪老奶奶重遊德國的事,也順利成行,不然一定會很遺憾。
一生那麼長,遺憾的事真的很多,如果不當機立斷,很可能一不小心就要用長長的歲月來後悔……
「謝謝你的消夜,很好吃。」餐後,她把餐具擱進洗碗機裡,那一大杯咖啡喝的涓滴不剩,她輕巧的把餐椅歸位,對他露出飽足的笑容。「我回房了,晚安。」
「晚安。」他一派無事貌,天知道他有多希望她留下來。
他又坐了好一會兒,也學她那樣將餐盤擱進洗碗機裡,離開餐廳,關掉電視,留一盞夜燈,回到樓上。
他在走廊站了幾分鐘,眸光停留在韋凌珊緊閉的房門,房下隙縫透出光亮,她還沒睡,看樣子也沒那麼早睡。
時間是午夜三點,他回到了客房,拿出在購物商場買的模型飛機開始組裝。
他喜歡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當他專注於組裝模型時,可以暫時忘記工作的壓力,他所負責的工作非比尋常,但他有他舒發壓力的方法,而這方法也一直奏效。他有把握直到退休前,都能勝任這份挑戰性極高的工作,甚至他也計劃在退休後開一間偵探社,他不辦那些老婆捉姦老公的案子,只接自己感興趣的案子……
將機翼拼上,他的腦中莫名出現了一張秀麗的容顏,那是韋凌珊。
從在機場見她的那一刻起,除了在茶館短暫失神之外,她似乎沒有不微笑的時候。
這種情形從來沒有發生過,他從來沒有在拼裝模型時想到任何人事物,然而認識不到二十四小時的她,卻無預警的在此時竄進了他腦海裡。
他不瞭解她,一點也不瞭解,但她卻對他有要命的吸引力,如果要瞭解一個人才去愛一個人,那一定不是一見鍾情。
他喜歡她站在自己身畔的感覺,也喜歡她不疾不徐的儀態和閒適無比的笑容。
緣份,這一定就是所謂的緣份了。
他們之間有緣份,所以他才會在偵查案子時受傷,才會因公放假,才會回到台灣探親,才會認識她……
想到這裡,沉寂的凌晨四點,忽然有微弱的哭聲傳進他耳裡。
范洛敏銳的起身走到門邊,側耳傾聽了幾秒鐘,拉開房門,快步走到韋凌珊房口門。
哭聲是從房裡傳來的,是她在哭……
他想也不想的就轉動門把,大概是平時只有她一個人獨居吧,她的房門沒有落鎖。
房裡的燈全開,電腦螢幕還亮著,她和衣側躺在床上,雙膝微彎,深深蹙攏著眉心,唇裡逸著泣聲,緊闔的眼角奔流著淚水。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看著她,訝異真的有人會在睡夢中哭泣,他直覺地蹲下身子,動手搖她。「醒醒,韋凌珊,妳在作惡夢,快點醒過來。」
他記得小時候外婆告訴過他,碰到作惡夢的人,一定要馬上將之叫醒,不然可怕的夢境也有可能會嚇死一個人。
「韋凌珊--」他加重力道搖晃她的纖臂。
他的搖勁很大,她總算睜開了淚眼,但她眼中流露出的深濃悲傷卻不像作了惡夢。
她的神情在看到他之後很茫然,好像一時之間想不起他是誰,或者想不出他為什麼會在她房裡。
「妳作夢了。」他將她面頰上的幾綹髮絲撥到雪瑩的耳後,觸及淚濕的枕頭,不禁皺起了眉宇。
她究竟是哭多久了?
「抱歉……」韋凌珊拭掉淚水,彎起一個虛弱的笑。「吵到你了。」
夢裡的她,心好痛,她不知道自己會哭出聲來,她一向自己一個人住,沒有發現內心的痛楚竟會表現出來。
「作了什麼夢讓妳哭成這樣?」范洛一瞬也不瞬的瞅著她。
她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她記得的,她怎麼會不記得,這十年來,她反反覆覆擱在心頭的,就只有那個傷,那個令她怎麼也無法向前走的傷……
然而,連她自己都不願意面對的一切,她又怎麼說得出口呢?
「好,那妳睡吧,我替妳把燈關了。」她看起來好脆弱,他不會在這時候勉強她說她不想說的事。
他替她關了燈,回到自己房裡,丟下未完成的模型,安臂當枕地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無法入眠。
第四章
隔天,是一個萬里無雲的星期假日。
當范洛睡到自然醒,下樓之後看到韋凌珊,她已經帶著輕快的恰然微笑在做早午餐了。
餐桌上的圓盤裡擱著香腸煎蛋、牛奶麥片和多種穀類麵包及水果,當然還有咖啡的香氣,昨夜的一切像沒發生過,而他也絕口不提,逕自拉開餐椅,坐下來用餐。
「今天還要去買西裝嗎?」她切著香腸問他。
「非買不可。」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心裡飛快轉著念頭。「晚上就要參加婚禮,不但要請妳再陪我去買西裝,還要請妳陪我參加婚宴,因為帖子上註明了要攜伴參加。」
韋凌珊微笑了一下。「我今天剛好沒事。」這句話等於同意了他的兩項邀約。
於是在餐畢,由她駕車,他們直接到另一間百貨公司,這次順利買到西裝,而他也當場換上。
她微笑注視在穿衣鏡前調整皮帶的他,不得不承認,他是天生的衣架子。
「這次應該不會再有什麼莫名其妙的節目來攪局了吧?」他把信用卡交給專櫃小姐結帳。
「沒有損失不是嗎?」她笑睇著他。「3G手機是潮流趨勢哦。」
「妳好像很習慣突發狀況。」他帶著想瞭解她的心態凝視著她。
在機場看到他追小偷,她一點也沒有驚惶失措,被無聊的綜藝節目作弄時,她沒有動怒,在茶館那個女服務生發生歇斯底里的情形時,她更是像個心理醫生般態度超然。
她有種智慧,那智慧隱藏在她怡人的女性溫柔背後,就連昨夜他發現了她在夢中哭泣,她醒來後的表現也沒有半點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