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湛露
海上有人並沒什麼奇怪的,不過死人倒是比較少見。蕭寒意終於坐起身,瞇起眼睛向著月盈所說的方向看過去。
不遠處的海面上飄蕩著一塊浮木,木板上有個人無力的趴著,一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把船搖過去。」
「公主您瘋了?去看那個死人?」
她淡淡掃了月盈一眼,「妳是公主還是我是公主?」
一句這麼清淡的問話,已經表示她怒了。月盈只好吩咐船工將船搖過去。
那人始終在海面上載浮載沉,沒有任何反應。
蕭寒意觀察著那人的裝束,普通漁民。據說昨夜風大,可能是船被風暴打翻了。她又吩咐船工,「去看看他是死是活,若還活著就拖到船上來。」
結果那人被拖了上來,他的鼻翼問還有微弱的呼吸。
蕭寒意俯視著他的臉。他的臉頰輪廓很深,水珠順著高聳的鼻樑落下,黑黑的濃眉擰在一起,像是有很多事情壓在他的額頭上。
她低下身,想看得更仔細一些,沒想到那人眼睛毫無預兆的張開,像是被驚醒一般,眼中混沌光芒稍縱即逝。那股咄咄逼人的寒光讓蕭寒意的心像被猛地紮了一刀,很不舒服。
那人翻身而起,雖然虛弱動作卻依舊敏捷,他睜大眼睛盯著蕭寒意,一字一字的吐念,「妳,是,誰?」
「我姓蕭,」蕭寒意看了他半晌,反問:「你不是北陵人?」
他說話很慢,而且有口音,顯然是外邦人。
月盈機敏,本來就對此人有所懷疑,一聽公主說他不是北陵人,立刻擋在公主身前。這幾年各國問刺客頻出,萬一此人是刺客那可怎麼辦?
沒想到那人同樣不回答蕭寒意的話,只是悶悶的說了一句,「我餓了,有吃的沒有?」
「你以為你是誰啊?」月盈氣得大喊,恨不得將這個人再丟回海裡餵魚。
可蕭寒意卻從船艙內拿了一個果盤遞給他。那人也不客氣,席地而坐,用手抓著果盤上的食物大口吃了起來,讓月盈看得目瞪口呆。
蕭寒意默默觀察,他的鼻樑很高,眼窩深邃,的確與北陵人的相貌相去甚遠。是其他三國中人嗎?他狼吞虎嚥地吃東西,顯然除了餓以外,還在為自己保存體力,他在準備迎接更艱難的生活。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但蕭寒意無心挖掘。他只是個被她偶然救起的過客,和從船舷邊遊走的魚一樣沒有任何意義。
海風吹得似乎猛烈了些。月盈看著天說:「公主,起風了,返航吧。」
聽到月盈對她的稱呼,那人手一停,抬頭看向她們,盯著蕭寒意,問:「妳是公主?是北陵的公主?」
蕭寒意不回答,她也在看天。何時天上的烏雲這麼多了?看來今天會有一場暴風雨,而她的船離港太遠,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她對那人說:「我們要回去了,要不要帶你一起回北陵?」
那人想了想,點點頭。茫茫海上,他無路可去,只有跟隨。
她扔給他一條纜繩。「一會兒會有暴風雨,風大的時候用繩子將自己綁在船上,這樣就不會被風吹出船。」
那人接過纜繩,意味深長的看著她,片刻後將纜繩放下,說:「我不怕死。」他搖晃著站起來,走到桅桿下面。這裡是全船的筋骨心脈,在風暴到來時最容易被擊毀的地方。
蕭寒意終於對他有了兩分好奇。他懂航海,懂船工,雖然衣著普通,但氣勢逼人。他究竟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風暴來得很快,海上的風暴一旦發作,就像是天公震怒般讓人心驚膽寒。
她不是沒經歷過風暴,但是那一天的強風竟好幾次差點將她吹出船艙。而每當她勉力抓住船板的時候,都可以感覺到在艙門外面,有個人正用著自己的身體死死抵在門口,護衛著她的安全。那漆黑高大的身影讓她心定,所以即使顛簸的船身讓她暈眩,她也不曾有過一絲恐懼。
天亮時,風暴平息下來,船又在海上繼續航行。兄長蕭寒聲親自率領幾十條船迎面開來,月盈興奮得大叫著招手,而蕭寒意不忘對那個神秘的男子報以感謝的一笑。
她吩咐月盈給他五十兩銀子。「你留在身邊吧。」
那人接過錢,沉思地望著她,問:「這是工錢?」
蕭寒意微微一笑,「你以命相護,這錢只怕太少。」
他沉默片刻,忽然挑起唇角神秘的輕笑,「那,改天妳再用別的方法謝我吧!」
這瞬間她感到有些惶惑。雖然他穿著破爛,但神情氣質卻宛如一隻在天空高飛的雄鷹,有種難以掩飾的英武霸氣。
他並非一個普通人啊。
她沉思著走上踏板,登上蕭寒聲所在的大船,走回自己的世界。同時吩咐下人為這個男子準備一條船,任他離開。
沒有問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來歷,沒有任何觸及心靈的交談。擦肩而過的相遇,轉瞬分離。她從不知道這個男人會為她今後的生活帶來什麼樣的腥風血雨,更不知道她的一生都會與這個人癡纏不休。
時間遠去,三年後,只有那一天的海風還留在心頭,淡淡的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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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北陵東野境交之處。
蕭寒聲看著兩國的界碑,看著上面刻著的幾個大字。
以石為界,北為北陵,東為東野。
盤石一樣的界碑,和流雲般的國土。
蕭寒聲慘笑著回首對妹妹說:「從今日起,沒有北陵了。」
蕭寒意茫然的看著身後的北陵,她出生成長的地方已被那個人所佔據。那一劍不知傷他多重?他是誰?他到底是誰?
無論是誰,她只知道,那人是她的敵人。亡國之恨如附骨之毒糾結在血液裡,那人的臉在淡化了三年後驟然變得清楚分明。
若他未死,他們必定還會有重逢的一天,她發誓!而那一天必然就是他和她兩人中一人的死期。
第二章斷鴻零雁
蕭寒意見到東野蘭時,可以用「眼前一亮」來形容她當下的心情。
這個看上去孱弱俊逸的青年,竟然就是權傾東野,讓鄰國聞之色變的攝政王東野蘭?!
她知道自己和哥哥現在的樣子可說是狼狽至極。一路上不斷和赤多兵交戰,馬不停蹄的趕到東都,滿身征塵,還帶著滿腔的悲憤,就像是剛從地獄爬出來的怨鬼。所以當他們面對東野蘭時,在氣勢上已經輸了。
然而東野蘭溫和的聲音,卻像一片暖陽輕輕籠罩在他們兄妹傷痕纍纍的心上。
「不遠千里將兩位請到東野,請恕我不能起身相迎。」
蕭寒聲注意到他始終坐在輪椅上,但即使他是個殘疾之人,依然清俊飄逸,氣度儒雅從容得讓人嫉妒。被他與自己這天差地別的處境所刺激,蕭寒聲一開口的語氣並非如他自己所想的溫和,「東野第一臣,海外四國第一臣,沒想到你竟然已經殘廢了。」
對於他語氣中的尖酸刻薄,東野蘭僅是淡然一笑,「不錯,我已是個半廢之人。但人怕的不是廢在身,而是廢在心。」
這犀利的言詞讓兄妹兩人都是一震。蕭寒聲點點頭,「好,一句話便可看穿人心,東野蘭不愧是東野蘭。」他看向靜靜無言的蕭寒意,問:「小妹,我們是否可以將自己的性命交到這個人的手上?」
蕭寒意在心底輕歎,如今他們可還有第二條路走嗎?「你明知道,我們已經別無選擇。」
東野蘭自信地說道:「兩位可以放心,我會將你們安置在絕對安全的地方,絕不讓赤多族有機可乘。」
提到赤多,蕭寒意臉色慘變,那名神秘男子中劍流血的樣子如鬼魅一樣始終纏繞在她眼前。她暗暗甩頭,想甩去那個黑影,口氣陰冷,「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人已不會怕死。就是赤多練現在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會躲避。滅國之仇,我定會向赤多練討回!」
赤多練,赤多族的族長,真名赤多焰,練為王稱。據說此人手段殘忍凶狠,兩年前殺了自己的親兄弟才登上族長之位。此次對於北陵出兵來勢兇猛,所到之地如潮水一般席捲一切,相信在北陵滅亡之後,赤多練也會是東野、南黎、西涼的心腹大患。
東野蘭沒有立刻提及國事,對引兩人進來的利刃問:「兩位貴客的住殿可都準備好了?」
「是的王爺,按您的吩咐都已經備好了。」
東野蘭又對兩人道:「那請太子公主先去休息吧,我這裡還有些奏折要看,明日再與兩位詳談。」
蕭寒意視自己為亡國之人,儘管對方說得客氣,也沒指望他們兄妹能被用多尊貴的禮節對待。但沒想到一進西宮的大門她就愣住了。
門口三五株玉梨花正值盛開之季,雪一樣的白色漫進眼裡,明眸一閃,已有淚光不覺閃動。
即使在滅國那一刻到來的時候她都不曾流淚。但是,這玉梨花正是北陵獨有的花木,見之猶如重返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