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沈洛
她沒有打擾他,卻學他閉上眼,任心思沉澱……
「傅亭嬅!」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之間,耳邊傳來他的聲音。一睜眼,他卻不在身邊,而是在──海裡面。
她瞠大眼。他站在水深及腰的地方,面對自己,背對著海,強大的風從海面上吹來,撥亂了他柔軟的黑色髮絲,黑髮遮去了他的眼睛,她只能夠看見他淡淡揚起的唇,隔著些許距離,顯得縹緲又夢幻……
「你在做什麼?」她低喊。
「敢不敢跟我一起走進海裡?」
她走近幾步,把被吹亂的發塞進耳後。「你說什麼?!」
「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走進海裡?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殷凱臣依舊微微笑著,眼眸比天上的太陽還明亮炫目,在凌亂的髮絲間閃耀。
傅亭嬅一怔。
他就站在海裡,為什麼忽然覺得他離自己好遠好遠呢?明明近在咫尺啊,為什麼還有一種他隨時會消失的錯覺?
也許是陽光越來越刺眼,她眨了眨眼,想看清他一些,卻發現他越來越模糊了。沒來由地,一股心慌猛然襲來,她的雙腳似乎有自己的意念,舉步朝他走去,一步又一步──
冰冷的海水一波波打來,淹沒她的腳踝、小腿、膝蓋……直到她站在殷凱臣身邊,海水已經過腰了,她迫不及待地伸手,與他伸出的手緊緊交握,深怕他真的憑空消失。
「我當然敢。」她仰起頭,期待他獎賞。
緊握著她的手,殷凱臣像在暗示什麼似的說:「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都希望你相信我。」
傅亭嬅揚起嘴角,毫不遲疑地點頭。
他低頭望著這個已經進駐他心房的女孩,他的心被她臉龐上堅定、果決的神色狠狠地撞擊了下,原本牽著她的手改而捧住她兩邊臉頰,他細細地掠過她的眉、眼、鼻、唇,接著視線便移不開了。某種強烈,不可抵擋的意念與慾望驅使著,他緩緩低下頭,吻住她微啟的唇──
陽光熾熱,海水冰冷,緊緊貼近的他們,心跳同時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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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過去,暑假到來。
整整兩個月的假期,傅亭嬅哪裡也沒去,因為殷凱臣還留在台北。為了他,她心甘情願留在家裡,只想多爭取和他相處的一分一秒,畢竟他什麼時候會離開、下次什麼時候回來,根本沒有人知道。
她幾乎是有空就跑去找他,有時在他辦公室,有時在他家裡,兩處都任她進出自如,像是出入家裡廚房一樣自在。
假期當中,正巧殷凱臣的妹妹殷凱柔回國,幾次碰面,她和傅亭嬅熟稔了起來,傅亭嬅最愛纏著她問殷凱臣從小到大的事。她對殷凱臣的過去有一種飢渴,那些連殷凱柔都覺得無趣的小事,只要事關殷凱臣,她都聽得津津有味。
關於哥哥和小嬅之間流竄的親匿感,殷凱柔其實頗為詫異。她想像不到自己的哥哥竟然會和一個還沒成年的少女在一起。
但是從哥哥和小嬅相處時流露出來的神情、笑容,那分明是一個戀愛中的男子才會有的模樣。
真是想不到啊……只能說愛情真偉大。
殷家客廳裡,難得在家的殷凱柔坐在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剛從樓梯走下來的殷凱臣。
他一身正式服裝,頭髮梳理整齊,此刻正調整領帶,準備出門。
殷凱柔的眸光轉為不解。
明明在戀愛中的殷凱臣,卻要和另一個女人訂婚,而且那個女人,居然還是小嬅同父異母的姊姊。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別過問。」殷凱臣只是簡短地這麼說。
既然他會這麼說,代表他不想談,殷凱柔也就沒繼續問下去了。
殷凱柔眨了眨和雙胞胎哥哥相似的眼。「小嬅知道了會怎麼樣?」
殷凱臣下顎一緊,一聲不吭,轉頭離開,把妹妹的疑問拋在腦後。
因為這個問題,他也想知道答案……可是他寧願不去探索答案,只要當個壞人。
由他來當壞人,傷透她的心,總好過讓她承受那個可怕的事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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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日即將到來的這一天。
傅亭嬅在房裡發呆,手裡把玩著脖子上的項煉,腦中回憶起盛夏的海邊,她和殷凱臣的那個吻……
臉頰略紅,她的心跳不能控制地加快了。
那天的激吻過後,她躲在殷凱臣寬厚的懷抱之中,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窩在他懷裡,她感覺自己像找到了避風港,一個溫暖厚實又穩固的家,多想縮成小小的,被他藏在心裡,四處隨他走。
她對著鏡子裡頭反映出來的自己傻笑著,覺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死去。
然而這一切,卻被一陣劃破寧靜的電話聲給摧毀了──
傅亭嬅拿起話筒,才剛貼近耳邊,就聽到一則讓她呆若木雞的消息。
「小傅!你有在聽嗎?」電話彼端,段振南察覺到傅亭嬅異常的沉默,遂連連叫了她好幾聲。
「有……我在聽……」傅亭嬅喃喃回道,而她握著話筒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們不是約好了嗎?不是約好等她一滿十八歲,他們就要在一起嗎?
為什麼……為什麼他背棄了這個約定、將要另娶他人?而且他的對象,居然是她的異母姊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她腦袋糊成一片,根本無法思考呢?
傅亭嬅握著話筒,整個人如遭雷擊,身體僵直。
窗外原本就烏雲密佈的天氣,竟在此時傳來幾記悶雷,伴隨著一道道閃電不斷劈下,轉眼間便降下傾盆大雨,好比此刻她佈滿烏雲的心境……
「很不可思議對吧?誰想得到,蕾蕾她舅舅居然會和你姊姊訂婚,這麼說來,你們就從好朋友變成好親戚了耶!」段振南不停嘖嘖稱奇。
剛剛他從老爸那裡聽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通知小傅,因為他知道小傅根本不關心她姊姊的任何事。果然,她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傅亭嬅還是沉默。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腦袋一片空白,腦海不斷重複播放著一個畫面──熾熱炎陽的午後,殷凱臣站在海裡,回過頭來笑望著自己,他的頭髮被海風吹亂了,遮去了眼眸,讓她看不清他在想些什麼。
──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走進海裡?
──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難道……那天她聽錯了嗎?或者這件事根本沒發生過,只是她所作的一場夢?
不,不可能,那天身體浸在海水裡面的感受依然這麼深刻,他牽著自己的手是這麼緊、這麼溫熱,如此真切,怎麼可能只是夢境一場?
──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我希望你相信我。
到現在她還不懂,他要自己相信的,究竟是什麼?她只覺得當初所聽見的,對照現在還真是諷刺……
「喂?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傅亭嬅一直不說話,讓段振南覺得自己好像太不懂得察言觀色了。小傅本來就不喜歡她那個姊姊,知道傅亭媛要結婚,她好像不必太高興。
就在段振南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傅亭嬅才緩緩吐出一句:「阿南,我累了,見面再聊吧。」不讓阿南有說話的機會,她掛了電話之後,整個人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阿南剛剛在跟她開玩笑吧?一定不是真的吧?怎麼可能是真的!
她答應過,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選擇相信他呀!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然後很快地振作起來,連忙撥出一組再熟悉不過的號碼,直接撥進殷凱臣在台灣的辦公室──
電話響了許久,久到傅亭嬅都快停止呼吸了,才被對方接起。她握緊話筒,連忙喊道:「殷凱臣,我──」
「您好,抱歉,殷先生不在。」電話那端,傳來冷靜沉著的女音,聽來是秘書。
傅亭嬅心裡一急。「不在?他去哪裡?」
這支專線號碼只有和殷先生親近的人才會撥打,所以秘書也不吝於告知殷凱臣的去向。
「殷先生正在前往機場的路上,將搭傍晚的飛機回洛杉磯。」
傅亭嬅幾乎在秘書說完最後一個字,便把電話扔下,抓起車鑰匙就奔出家門,匆匆套上安全帽,發動引擎,顧不得越來越大的雨勢,往機場方向狂飆而去。
他怎麼能這樣?
怎麼能留給她一個大謎團,然後說走就走呢?
不可以,他不可以就這麼離開,如果他走了,下次再見面,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啊──
想到這裡,傅亭嬅越來越急,幾乎是以失控的速度在蜿蜒而潮濕的道路行駛,雨滴扑打在她身上,也不覺得痛。
她並沒有注意,剛剛和自己會車的黑色賓士轎車很快地掉頭,緊緊跟在她車後,往同個方向前進。
傅亭嬅專注於路況上,視線模糊了,不知究竟是因為雨還是淚,她焦急、心慌,更有一種被拋下的濃重失落感在胸坎間迅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