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葉昭潔
「唉!」白能木搖搖頭,很沉重的說:「示君會這樣,是我的報應,是我活該應得的報應!」
「爸!您別這麼想,您是個好人,在我的心目中,您一直是個能幹的好人,大家都這麼說的。」
「不——我並不是那樣完美。我是個自私、不顧道義、出賣朋友的人……」白能木彷彿認了命的說:「我害了示君,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所以老天要他承受我的罪過。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白示君究竟不是個尋常人物,他不從軍,就能找出不從軍的藉口。你若說他是個善鑽營的小人,那他就是;若要說他是個勇於挑戰生命的人,他也是。就在軍隊發下黑名單之前,他順利的加入了「迅雷小組」,接受訓練,專司辦理重大刑案。
同樣是出生入死,同樣是在刀口舔血,但這次,他在生死間一次次接受挑戰,一次次與生命搏鬥,這令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榮耀。他不怕苦,只怕千篇一律的生活。
「迅雷」的訓練很艱辛,「迅雷」的行動也很神秘,「迅雷」的成員很冷靜,「迅雷」的人不能有個人。
示君的聰敏、冷靜、大膽,正符合了「迅雷」的需要;但機警、敏捷、冷血之餘,示君畢竟不是個機器人。夜深人靜、隻身獨處之際,示君心中,依舊牽掛著一張又霸道、又稚氣的臉。
百合最善佯裝無知了。
「賀尚,賀尚——」遠遠的瞧見賀尚,百合就大聲叫他,快步追上去。
「找你好久了,早上你上哪兒去?我到圖書館找你都找不到。」
賀尚沒答話,兀自往前走;百合跟著他的腳步走了一段,賀尚腿長,百合跟得好辛苦,索性不走了。賀尚走了幾步,見她沒跟上,才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瘦長的他依舊沒開口,沒有表情。
百合也不說話,瞪圓了眼,叫賀尚自覺理虧,遂先問:「怎麼了?找我幹嘛?」
百合雙手交叉在胸前,不肯放過的坐到一旁的花圃上,她的心態正是做賊的喊抓賊,先下手為強。賀尚無可奈何,站在原地,踢著地上的小石子玩。
這一連幾天,賀尚反覆思考著百合的事。小蔣衣衫不整,百合淚眼相對,賀尚很難想像他們之間什麼事都沒發生。可是,他又不甘心的想:百合的淚,不正表示她根本不願意,她根本不愛小蔣嗎?如果一切都是小蔣的錯呢?難道他心胸就那麼狹小,狹小到不顧百合,只斤斤計較著她的初夜權嗎?
賀尚原本已經建設好自己了,他愛百合,就應該包容她的一切,包括過錯;畢竟人不是絕對的完美。但這會兒,百合那樣高高興興、愉悅的模樣,倒叫他打心底恨了起來。他恨她對傷痛的健忘,恨她的無所謂,恨她面對他時沒有一丁點罪惡感。
還是百合沉不住氣先開口解釋:「那天根本什麼事也沒有。」
賀尚喜出望外,但樂在心裡,口裡卻故意裝傻——「什麼事?」
「我跟小蔣啊!他喝醉了嘛!所以衣服都換下來洗了,羿書也在的。他沒衣服穿,當然穿我的嘍!」百合抓著衣角搓揉著。「他罵我,我才哭的——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我,那天,羿書也說我——可是,我真的只是很單純的認為,我們大家都是好朋友嘛——唉!」
「他們說你什麼?」賀尚在百合身邊坐下。她竊笑著,他是不氣了。
百合聳聳肩,沒說話,賀尚也不多問。兩人就這樣沉默了好久,各懷各的心事。
風涼涼的吹來,羿書的話又在百合耳邊響起——
愛情是自私的,你終究只能選擇一個,那其他人呢?其他人是不是就只能等著被傷害?這檔事拖得愈久,感情就放得愈深,最後也就傷得愈深了。
真的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嗎?如果她誰也不選,又替他們每個人都找到一個女朋友呢?那她是不是就能成為每個人的好朋友了?
「你覺得如宓怎麼樣?」百合試探的問。
「如宓?」賀尚拔了根草在地上劃著。「很文靜的一個女孩子,說話輕輕柔柔的,很傳統的樣子。她怎麼了?」
「沒有哇!我很喜歡她。我覺得——她應該是所有男孩子心目中理想的妻子——溫柔、和氣,長髮、核桃臉,漂亮又賢慧!」
「你以為每個男人都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嗎?」
「不是嗎?」百合仰著臉,俏皮的笑了。「喂!咱們替她寫首歌好不好?寫她那樣的女孩子,白雪公主似的,是每個男人的理想。」
「每個男人的理想?」賀尚倒真想替百合寫首歌呢!她才是他的理想。「好哇!要先有詞再譜曲?還是等你曲子好了,我再填詞?」
「先寫詞吧!」百合不懷好意的說著,說完了,心裡卻又難過起來。如果賀尚真和如宓好了,她就真能衷心祝福他們嗎?一下子,百合又像是迷失在麥田中的孩子,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百合是個貪玩的孩子,把生命也當成了一場遊戲。只是,這場遊戲不如她想像中的容易;不認真玩,人家怪她不負責;認真了,卻又怕假戲真做,傷了自己。
兩個月後的一個星期天,賀尚帶來了兩個好消息。一個是百合參加K唱片公司新曲甄選,有三首曲子入圍的消息;另一個則是「留聲創作歌謠」比賽脫穎而出的「蒼白」,被唱片公司看上,願意買下版權。這兩個消息同時聽進百合的耳中,倒叫百合飄飄然了。
「百合,再加油,你一定能在流行音樂上闖出自己的一片天!」
「謝謝你,賀尚……」百合噙著感激的淚水。「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的鼓勵,我不會有勇氣將這些不成熟的東西發表出去的。」此時此刻,百合真想有個人能和她緊緊相擁,讓她感受有人分享的喜悅。但,賀尚始終沒有將她擁入懷裡。
「這是我最近新寫的詩,你拿去看看,也許能觸發一些靈感。」賀尚交給百合一疊稿紙。
百合翻了兩翻——盼、絕望、冷冷的餘溫、死亡的想像……
「怎麼這些詩都這麼灰色?」百合問。
「我的心就這麼灰色。」
百合熱騰騰的歡喜瞬時凝成霧氣,濕而且沉悶。
「賀向?怎麼了,有心事?」百合拉拉賀尚的衣袖,關心的問著,又有些心虛。
「沒事,我要走了。」
「這麼快?去哪?」
「和如宓約好了,去花市買兩盆花。」
「哦——」聽到「如宓」兩字,百合竟覺心痛如絞;然而,這結局不是她要的嗎?當初,她說要替如宓寫個曲子,賀尚允了。歌詞才交到百合手上,百合就送到如宓班上,弄得全班都知道賀尚為如宓填詞寫歌。
世上慈悲的人少,好事的人卻很多;一件簡單的事就這麼七嘴八舌的被渲染得滿城風雨,逼得賀尚為了不傷如宓,只好順水推舟了。
賀尚看出百合的愁,但一切都是她惹的,他恨她將他設計送給別人。賀尚沒多說,只有臨走時淡淡的留下一句——「是你把我推給如宓的,我不過是順了你的意。」
百合動也不動的怔著,幾乎無法支撐自己的重量,好不容易走到鋼琴前坐下,窗外卻傳來賀尚的聲音——那聲音好遠、好遠,她知道那是他聲嘶力竭喊出來的——他說:「那首歌原是寫給你的!」
百合的心又受了一次重創。
繞了一個大圈子,百合還是傷得很重。百合無力的笑著,愈怕愈痛,愈怕傷得愈重!她心思再縝密,還是玩不過上帝。
她愛賀尚嗎?或者不愛?連她自己都不明白。或者她該順從上帝的旨意,聽任宇宙最終的主宰的安排吧!
第四章
畢業典禮前一個月,百合和K公司簽下合約,配合該公司旗下歌星的特色與公司的訴求替他們寫歌。由於之前寫的歌很受好評,因此K公司的總監對百合還算禮遇。
「百合,十七號上午十點,我們在晶陽酒店有個記者會,主打歌是你寫的,總監希望你能來。」
「是隋和的新專輯嗎?」百合將裙擺一拉,整個人橫坐在沙發上,腰臀間的線條如酒瓶似的映在牆上。
「是啊!就是那首『冷冷的餘溫』,總監很看好它,下星期新檔的連續劇片尾曲就是這首,預計能突破三白金。」
「哦!我是不管什麼包裝和宣傳,反正我不懂,我只管創作就是了。」
「話是沒錯,但若賣得好,你版稅也抽得多啊!你真好命,不必像我們成天跑裡跑外,待在家裡就能賺錢。」
「哪裡!腸枯思竭也不好受啊!」
「好,我不跟你聊了,十七號十點,記得哦!前一天,我會再提醒你,OK?!拜!」
掛了電話,百合將腦後的長髮撥到前頭,一根根檢視著分叉的頭髮。
鈴——鈴!電話鈴又響了。
「喂?余百合。」
「百合,近來好嗎?怎麼都不聯絡了?」是個女人的聲音,廿來歲,口氣聽起來直直的、熱熱的,卻不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