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親親朋友,蜜蜜戀人

第1頁 文 / 葉昭潔

    第一章

    每一夜,她都夢見他,無法自主的任他干擾她的生活。

    她是個優遊於兩個夢境間的女人,夢的兩端,分別是她的兩個男人。

    她由白日的夢走入黑夜的夢,再由黑夜的夢走回白日的夢。每一天,都是一個死亡和另一個重生;每一天,她在夢的邊緣、黑色的輪迴裡掙扎,沉溺於撒旦鬼魅般的冷笑裡,再由天使送回命運的河畔;等待下一次沉淪……

    畢業那年,他考上了軍校,千里迢迢的到高雄去受訓。

    讀軍校也是好的。他那一身陽剛血氣,聰明狡黠的腦袋,除了嚴謹的軍事訓練、規律不苟的生活方式、磨人的體能消耗,誰能制得住他呢?

    他是夠頑強的了!百合在火車上,望著窗外飛逝的景物,微微的笑著。

    不知道為什麼,百合經常想起他,就算不想,就算她整天忙得昏頭轉向,她也能在夢的空隙裡見到他那邪邪的笑。

    她和他原是格格不入的兩個人——她正氣凜然,是師長眼中的模範學生;他抽煙打架,是大家公認的壞胚子。她樂觀進取,醉心音樂;他悲觀現實,否定未來。她是班長,掌理班上大小事物;而他,卻是她管理上唯一的死角。

    春末,一個清冷的早晨,她下了公車,右手食指微微在書包上打著拍子,輕聲哼著一段鋼琴曲。

    咦?那不是白示君嗎?

    白示君斜戴著大盤帽,書包扁扁的掛在肩上,眉頭深鎖,垂著臉,看不清眼裡的神色。旁邊一個穿紅背心的男孩正替他點著煙,揮動著刺著青龍的手臂,義憤填膺的訴說著什麼「保密防諜」的大事。

    「白示君!」百合拉高嗓子喊他,並走上前去把他身邊的男孩掃視一遍,板著面孔說:「快遲到了,進教室吧!」

    另外一個披著皮衣的男孩老成些,但也不超過十八歲,不悅地望望百合,朝地上啐了口檳榔渣,正作勢要開罵時,白示君的手重重按住他上揚的肩膀,他才點點頭,斜著臉退到一邊去。

    「她是我們班班長,還不問好!」

    「是,班長好。」在場的人都向她問好。

    百合知道他們是在鬧她,心裡有氣,咬咬牙,丟下一句叮嚀便逕自進校門去。

    那天,白示君缺席了。

    他到哪兒去了呢?百合思忖著,想著想著,對白示君這個人的印象卻整個模糊起來了。平時,他壞歸壞,除了愛捉弄女生,愛起哄外,倒也調皮得有趣,任性得可愛;只是他像個被寵壞的小霸王,總叫人看了不舒服,但她卻十分篤信他本性是好的。

    但今天,他那副陰沉的樣兒,低垂的眼,總叫人打心底不安起來。

    可別惹出什麼禍事才好!

    一整天,百合納悶著、擔心著,不時的往窗外瞧,看那綠枝紅丫後,會不會突然竄出個人影;而這個人影依舊天塌了有別人頂著的模樣,總是大搖大擺地走進教室來。

    呵,想起來,他可真是個大膽的人物!這個月月初,他匆匆忙忙的對班上傳達了調課的消息,說國文老師請假,和軍訓調課。百合因上課鐘響了,來不及證實就領著全班到中走廊集合去了。

    全班依著軍訓隊伍整隊,而白示君也規規矩矩的站在隊伍裡;等了好久,卻是不見教官來上課。

    「也許教官忘了。」白示君說。

    也對,這是常有的事。於是百合叮嚀副班長管理秩序。但她這個班,只有她鎮得住,百合一走,只怕全班又要亂成一團了。而上課時間內,校園靜得了無人煙似的,一有騷動,只怕連校長都會給請來了。百合再三思量,還是請副班長去吧!

    不一會兒,副班長和教官一塊兒到,軍訓課整整遲了十分鐘才上。由於臨時調課,大家都沒帶課本,教官也沒準備,只好在中走廊就地講述軍訓目的。

    教官是個老好人,同學在底下竊竊私語,他也視而不見。他常說:「你們課業壓力夠多了,再怎麼也輪不到軍訓課給壓力。」也因為這樣,大夥兒對調課這碼事,簡直是樂歪了。

    正當大家聊天聊得正起勁時,國文老師氣急敗壞的走來。

    「教官,你要調課起碼也要知會我一聲吧!害我找不到學生,以為是自己糊塗記錯了,又跑回辦公室查課表、翻日曆,確定無誤了,才想到是不是調了課,趕忙又跑到總務處,結果——你居然連個調課表也沒填……」

    「什麼?不是你臨時調的課嗎?是副班長來說的啊!副班長——」

    「是班長叫我去的!」副班長說罷,教官、國文老師、全班同學都往百合望去。百合站起來,覺得無辜,卻又百口莫辯。她太相信他了!如今,就算扯他出來又如何?!只不過是主謀變成了共謀而已,不是嗎?她恨極了,狠狠的瞪向白示君,像貓盯著老鼠一樣,巴不得一口吃了他。

    「啊!誤會!誤會!大家愚人節快樂!愚人節快樂!」白示君帶頭歡呼起來,然後幾個男生也大笑起來——泰半是為了百合生氣的緣故,因為他們喜歡看她生氣。後來,女生也吃吃地笑了;反正不關她們的事,她們白白賺了一節課的輕鬆。漸漸的,全班都笑了,他們一點也不怪罪這一場愚弄;除了百台。

    至於老師和教官為了表現自己的風度,都將氣放在心裡,表面上也不多加計較。

    這件事雖然沒掀起軒然大波,卻也讓人捏了把冷汗;只有白示君,像個沒事人似的。

    這種暴虎馮河的勇氣真不值得嘉許,沒點危機意識,早晚要惹禍上身。

    禍?會惹下什麼禍呢?百合腦裡又浮現早上那陰冷、叫人不安的一幕——不成!得想個辦法才行。

    有了這樣的念頭,便有了行動。百合一放學,便去找了教官。

    教官的身材是屬於細瘦型的,小頭小臉,脖子細長得像ET;由於人有些糊塗,看起來憨憨傻傻的,所以同學們私底下管他叫「阿西」,嘲笑他是個滑稽人物。

    阿西以前是沒脾氣的,但最近情場不得意,校裡唯一的女教官嬌嬌,允了上校的求婚,令他對所有事都意興闌珊,郁卒得很。

    「教官,白示君今天缺席了。」

    「好。」

    百合怔了一下,不明白這「好」是什麼意思,到底是「知道了」還是「太好了」?

    「教官,早上我看到過他,在校門口,被一群不良少年圍著。」

    「哦!」阿西依舊埋著頭,彷彿當百合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似的。

    「教官,我擔心他出事啊!」

    「出事?」阿西抬頭看她,帶笑的離開座位,把出席資料歸檔。「你怕他被綁架嗎?」

    「我……」

    「你太單純了。也難怪,你是轉學生,對他過去的事跡不甚瞭解——」他重回座位坐下。「不過,愚人節的事才剛過,你怎麼就忘了?」

    「就是知道他皮,才擔心他被慫恿,做了錯事啊!」百合別的沒有,就是被儒家思想洗腦洗得夠徹底,把文天祥的正氣歌裡裡外外、順著、逆著背得滾瓜爛熟!

    「放心好了!」阿西笑得更朗了。「他每次帶動同學打群架,哪次被抓過?還不都是別人記過,他逍遙法外!」他低笑兩聲。「沒事便罷,最好出了事,早點退學,免得帶壞更多同學!」

    百合的心陡地被潑了水似的,凍了一層冰霜。教育是有教無類的嘛?怎麼教官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向來是站在學校這邊的,而且相信學校是最純淨、最執著理想的,和政治的黑、經濟的現實比起來,教育是一股清流,如峻巖上挺拔的蒼松,傲世獨立,可怎麼……百合怔了好一會兒,才吃力的說:「教育是——有教無類的。」

    百合的語氣變得恍惚起來,現實和她理念中的完美正在交戰著。

    「有教無類只是個理想,朽木不可雕卻是個事實。好了,我知道這件事情了,我會處理的,你別記掛在心裡。認真唸書,其餘的事,等上了大學再想吧!」

    朽木不可雕?白示君會是朽木嗎?他那麼聰明,成績那麼好,怎麼會是朽木呢?百合功課也好,但她是用了心在念。可白示君不同,他上課不專心,連考試也沒見他K過書,成績卻一樣不落人後。

    要說他是朽木,百合寧可相信他是頑石。

    沒錯,他鐵是塊頑石,而且還是個冥頑不靈的石頭精,我行我素,沒人能治得了他的任性胡為。百合想了又想,果真沒人治得了他嗎?她有些不信邪,倒想賭一賭。

    放了學,百合依著資料上的地址尋了去。白示君——她要他像白紙一樣的攤在她面前。

    「請問——」百合推開門,屋裡燈光微暗,一個中年婦人手中拿著豆莢迎了出來,見是個陌生的女學生,一臉狐疑的盯著她看。

    「我——我是白示君的同學。」百合自覺唐突,兀自在心裡猶豫著該實話實說?還是另外編一個造訪的理由?還好,婦人一聽她說是示君的同學,也不多問,立即親切的請她進屋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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