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陳毓華
感謝這幾年為雜誌出外景、當苦力搬東西練出來的神力,背著他,就算走上兩步要後退一大步,滿頭大汗,經過坎坷……坎坷的人不是她,沿路,跌跌撞撞,那個倒楣鬼大概多了不少外傷。
沒辦法,她已經盡力了。
又背又拖又拉,總算把人弄到家門口。
背人不簡單,放下來也不容易的,她想盡辦法左右擺弄,不過,凡事不能盡如人意的∼∼
「叩!」
很大一聲,那是腦袋瓜子著地弄出來的。
聽見呻吟,她連忙雙手合十。「對不起啦,誰叫你重得像條豬!」反正也不差這一碰對不對?
他哪裡像豬了?那是全身泡了水的重量好不好?
沒力氣跟她計較,也沒能睜眼,任人屠宰是不是就這光景?
不甚明白的意志才有那麼點清明——哪知道水柱迎面而來,雪上加霜的噴得他整個人像掉進冰窖。
「MyGod!」
這般待遇太不人道了!嘶聲低吼,萎靡的人睜開野生動物般的眼睛,身手如獵豹般的翻身撲過來搶走水管。
水勢奔流。
看著手掌心突然空了的白光無辜的瞪眼。
這是什麼狀況?
經過水管沖洗的髮色露出來,是亮橙橙的金子……呃,金色。
他看起來年紀很輕,大概只有十六、七歲……嗯嗯嗯,搞不好還要更年輕些。
不過——
白光的眼越睜越大。
他也未免太俊俏了吧?濕透的金髮微卷,像好天氣時滿天的雲絮,五官是混血的深邃,金色眉毛斜飛,鼻樑堅挺,膚色晶瑩,碧色的眼瞳閃爍著難以形容的光芒一閃一閃的,可愛又調皮。
他是蒼天親手打造的精品。
「你用水噴我!」
即使像落水狗全身濕透,那顧盼生輝的神采卻不減反增。
「我……幫你清洗嘛。」是有那麼一點理虧。但是,他那拗拗的國語聽起來真是悅耳。
「你可以溫柔一點。」
因為她看起來就是個溫柔的女生,雖然沒有絕美的五官,粉雕玉琢的皮膚,閃閃發光的眸子黑白分明,卻蕩漾出一般女子少有的內在氣質。
潤白的面容有著辰星般的眸子,當然那眸子正氣呼呼的瞪著自己,就算是瞪人也好看得很。
「吹毛求疵,我也一身髒耶。」
的確,她穿著的粉紅小外套、牛仔短裙都報銷了。
「吹毛求疵?什麼意思?」四個字的中國話對習慣拿英文當母語的他來說就像雞跟鴨講話一樣難懂。
「說你龜毛啦。」
「龜毛又是什麼?」還問得起勁咧。
「台灣厘語。」
「台灣的梨子會說話?」
白光頭痛的揉臉。
「你到底在我家海芋園裡做什麼?想偷東西嗎?」糟糕!水管在他手上,武器旁落,現在拿掃把來得及嗎?
「並不是好不好,」從衣服上擰了一大把水,他有點抱怨,有點無辜。「是不小心摔下去的。」
很難說服人耶,大颱風天的出門不是腦袋有毛病就是呆子。
「是真的。」昨晚的活動太激烈,有點累,不小心就摔了。「你看我全身都是傷,喏喏喏,這邊、那邊全都是。」
指指點點,他皮膚白,刮傷的紅痕特別顯著,一件看似價值不菲的襯衫也已經是破爛級數。
那指著傷口時候的委屈,雙眸睜得又大又圓,就算你有多大怒氣也會無形中煙消雲散。
只是摔進田里不會這麼嚴重吧?!還真是嬌貴。
白光啼笑皆非的歎氣,就算梁菱光小時候也沒那麼會撒嬌。
當然,她若知道他是一路從高處滾落,撞的都是峭壁岩石就不會這麼說了。
也像是知道自己的話難以服人,眸中狡猾的光芒一閃,臉一垮,他垂頭喪氣的低語,「你是我的恩人。」
不會吧,白光傻眼。
好沉重的字眼。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不過,誰跟你一起來?你不會就一個人吧?」
「對啊,我一個人出來玩的。」他那粉雕玉琢的臉純潔無垢,叫人想質疑他的話都有困難。
白光上下打量他,不得不搖頭。「笨!好好的天氣不出來挑颱風天出來玩,你爸媽都不管你哇?」
現在的小孩都這麼天真,沒頭沒腦的嗎?要是沒碰上她這只早起的鳥兒,笨蟲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呢。
她忍不住又翻了白眼。
「他們不大管我的。」天國的勢力範圍有點遠吧。
她只能搖頭。「你喔,把身體沖乾淨早點回去吧,颱風天過後到處破破爛爛,趁早回家比較安全。」
「我還不想回去。」
什麼?
「你家的事。」有理說不清嘛。「我跟你說,來路不明的東西要是被撿到只有送警察局失物招領的份,你不走,我叫他們來把你帶走。」
現在的派出所還管資源回收呢,真辛苦!
「我是人,何況這裡我又不熟……」誰知到白光的注意力早不在他身上。
她等一下還要趕車回台北呢。
「你要在外面晃也可以,記得別再跌倒啦,這麼早起床的人可是不多。」
「我也不想啊。」
「你把自己洗乾淨再走,我不算你水錢。」
「我不喜歡冷水。」
還挑剔啊。
白光毫不猶豫的走人。
紗門晃蕩,少年兀自看著還在奔流的水,眼神有片刻的茫然,他低頭看看自己,又看看白光方才走進去的大門。
她居然把他丟下——
他點點自己的下唇。
到人家門口,過門不入好像太沒禮貌了!
第二章
耶!
這人沒神經還是怎樣?
她瞪得兩眼都快凸出來了,他還一副嘻皮笑臉的樣子。
「不請自來謂之賊!」
不是叫他把自己沖洗乾淨就可以走了嗎?竟然尾隨著她進到屋子裡面來。
把端在手中的泡菜盤往桌上放,這是老爸每天要吃的開胃菜,家裡種高麗菜,多得吃不完。
「你說什麼?」
「你怎麼還在這裡?」忘記他的國語很破爛。
「我進來表示一下禮貌。」他的笑容很孔雀,水汪汪的眼睛就像在仰望出奇晴朗的海天,一不小心就會陷入。
白光應該要生氣的,但是,這樣的臉蛋,根本是一支無敵的消防隊,那丁點怒火馬上被撲滅得連火苗絲絲都不見了。
「禮貌……剛剛我跟你說的話你不會都有聽沒有懂吧?」她明明下逐客令了,趕人吶,還裝蒜這傢伙!
「我懂。」
「是嗎?」懂的人早就夾著尾巴逃了還厚臉皮登堂入室,這是哪門子的懂?
「你救我,是我的恩人,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以後怎麼報恩?」
他很愛笑,那種清曼溫柔也太過如沐春風了。
「你沒聽過大恩不言謝嗎?」
慢半拍,是啦,看他那鴨子聽雷的表情就知道他又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了。真頭痛,每句話都要解釋。
「我的意思是說舉手之勞……」
「這跟你的名字有關係嗎?」想來,上下兩句他都不明白就是了。
她可不可以喊救命?
「我不需要你報恩,我只是幫你一點小忙而已。」
「對小姐來說可能是一點小忙,對我來說可就不是了,我不習慣欠人家恩情的。」
「既然你堅持,那現在請你回家就是報答我最好的方法。」
「我說過我還不想回去。」
「為什麼?難道你家人對你不好?還是你有家暴問題?你的家庭不溫暖嗎?」簡直是連珠炮了。
沒辦法,誰叫現在的台灣媒體天天在版面上呼籲,要民眾心存愛心注意身邊的家庭暴力問題。
想起來,他一個大男生倒在海芋園裡就是奇怪。
「是啊,」他嘟起紅艷艷的嘴唇往椅子上落坐。白光家的椅子是那種古老的籐椅,他一坐下,喬好舒適的位置,倒也沒嫌棄什麼。「那些人只會每天逼迫我工作,要是我不肯還會擺臉色給我看,你說我是不是很苦命?」
「於是,你就逃出來?」
「是他們把我綁起來帶到荒郊野外丟掉的。」這一帶……倒是飛到了挺遠的地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遠哩。
直升機放他下來執行任務,這樣算不算被拋棄?
果然,聽完的白光怒髮衝天。「太過份了,人又不是垃圾,怎麼可以把你綁起來然後丟掉?」
「是啊、是啊,他們都是壞蛋!」
「我幫你報警!」
「報警也沒用。」這是真心話,「而且警察先生們都很忙,就別替他們找麻煩了。」
「想不到你這麼懂事。」
「我很少有機會出來玩,所以還不想回去,你不要趕我回去嘛。」說謊會不會被雷劈?他可不管這些。
真是可憐的小孩!想不通他長這麼可愛是何方妖怪捨得虐待他啊?
身為大姊姊的愛心馬上就氾濫得不可收拾。
不過稍後梁家人全都起床,比較過後白光才知道她的愛心根本只是一顆小鳥腦袋。
梁爸對他一見如故。
誰叫他膝下沒有兒子,這少年又長得甜蜜討人歡喜,問清楚由來竟然馬上帶他去換了套乾淨的衣褲。
幸好梁爸個子魁梧,高度夠,衣服除了中廣的部份不大合身以外,倒也勉強可以穿。
梁媽是個傳統婦女,老公都說好了,她當然沒意見,她的好就是重新煮了一大鍋香醇白稠的稀飯來餵飽客人還有她的三個寶貝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