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朱秋燕
關心此事的人早已趕往醫院,瓦娃三拖四拖,希望眾人因掛念此事,而忘了她並沒有到醫院去。安靜的客廳,電話鈴聲忽然響起,瓦娃等響了兩聲,才猶豫地接起電話,「喂。」「瓦娃!你還在家裡?」鄭思菲壓低著嗓門,急促說:「你知道嗎?呂先生已經私下向我問起你三次了,他的脾氣愈來愈壞。」「我……我就要過去了,告訴他不必等我,我馬上就過去了。」
「你是不是在意周珈爭也在場?」
「我並不知道她在那裡,就算她在那裡……也是應該的。」「瓦娃?」鄭思菲的音調突然怪異起來。
「嗯?」
「你能不能在電話裡說一句:『他受傷了,在林口省公路,快打電話叫救發車。』」鄭思菲的語氣變得尖銳起來。瓦娃聞言一震,這句熟悉的話忽地跳入她的腦中,眼前浮現那場車禍的景象。「什麼意思?」她的背脊不禁涼了上來。
「你怕什麼?我只不過要你念這段廣告詞,我好決定你是不是最佳人選。」瓦娃顫抖說:「我……我不是!你認錯人了!」
「喀」的一聲,她立刻掛上電話。
她衝進自己的房間,抓起已經整理好的帆布袋,然後逃命似的奔出呂家。「不是我!不是我!別找我!」
她怎麼也想不到,她和鄭思菲通電話時,她說話的語氣,正和她在車禍現場接起鄭思菲的電話時,那種歉疚又害怕的語氣一模一樣,這才讓鄭思菲聽了出來。
※※※
「她人呢?來了嗎?」呂候將悄聲問著身邊的鄭思菲。
鄭思菲搖搖頭,她沉吟片刻後,還是決定告訴他事實。
「她不會來了。」
呂候將一震,即而釋懷,「哦,我明白了。」
「你可能不明白,我把她嚇跑了。」
他們兩人的對話都是壓低了聲音,只有彼此才聽得到。
「怎麼說?」呂候將的臉色變了。
「她就是你在車禍現場看到的那名女孩。」
鄭思菲這句話,聽在呂候將耳中猶如被判刑般。
※※※
瓦娃還是沒有完成養父的交代。當她打電話告訴他,她一毛錢也沒拿時,老者在電話另一頭暴跳如雷,揚言要找到她,絕不放過她。
她沒有聽完就掛上電話,背起帆布袋,並不在意養父的威脅。
她信步走進一間郵局,在裡頭大約待了十五鍾後才走出來,之後她的行蹤便成了謎。不久,呂家收到一個包裹,裡面是一個用繩子綁緊的絨盒,和一封封起來的信,這些東西都交到呂候將手上。
呂候將接到信時還無法看字,這對他的眼睛來說還很吃力,他也沒要求別人念給他聽,直到他完全康復後,他才打開信紙展讀內容。
當他握著那個絨盒子,心中早已瞭然,她終究還是把戒指還給他了。
信上寫著——呂先生:包裹內附上鑽戒,物歸原主,我無意擁有,更無意變賣,希望它仍有機會戴到周小姐的手上,我相信先生復明後,一樣會和周小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只是一個去贖罪的看護。
當我從地上爬起來,看到自己安然無恙,而你卻昏迷過去,當時我不知道你的腿也斷了。你也許忘記了,你皮夾子襄的錢被掏得一空,那是我拿的。我拿了之後,就丟下你走了。我不知道告訴鄭小姐的訊息有沒有用,但我當時不顧你的生死,偷了你的錢,丟下你一走了之。
這就是我,這才是原來的我。只要有機會,我不會放棄任何偷錢的機會,即使面對的是為了閃邂我而生死未卜的人,我一樣沒有放棄。
我不求你原諒、我只希望車禍所帶給你的痛苦能完全不見,甚至把這件事情忘記。
我為這整件事情感到歉疚,如此而己。在擔任看護時我說了許多謊話,如果哪些話,讓你覺得在乎的話,請你不要在意,那也許是我的謊言,我完全沒有那些意思。
祝你平安健康包瓦娃呂候將放下信紙,眼角緩緩地流下眼淚。
※※※
「董事長。」
呂候將回過神,看向一身明亮的鄭思菲,他抬高一眉等著她說話。
「你回來一個月了,就像放了長假的學生,心還沒收回來。」
「可是我照樣把考試題目都做對了。」呂候將攤開手,狀似無奈又得意。「還在想她嗎?」鄭思菲側著頭問。
「你找得到她嗎?」
鄭思菲噗哧一笑,「你找她回來是想做什麼?報復嗎?」
呂候將沉思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並不想報復。」
「也許你見了她之後,感覺反而沒有失明時的強烈,她是個長相很普通的女孩,現在你見了,也許沒有當初來電的感覺了。」「她長相普通嗎?」呂候將認真等著鄭思菲回答。
「普通,再普通也沒有了。」鄭思菲再三強調,她就是要降低呂候將對瓦娃的感覺,現在對他來說這是最好的了。呂候將默然沒有作聲。
「對了,今天下午三點,和周小姐到美術館參觀百年藝術大師的展覽,離現在還有半個鐘頭,」
「我知道了。」呂候將起身準備赴約。
當他經過鄭思菲面前,對她一直停駐在他身上的目光再也忍不住了,有些著惱的問:「我身上有什麼嗎?」
「沒有,我只是在想一匹馬和一根草。」她邊說邊輕拍著頭走出去。
一匹馬和一根草?呂候將走進專用電梯,當電梯門合上之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鄭思菲想說的是「好馬不吃回頭草」這句諺語。
他記得自己也曾說過我句話,那是在一個有月亮的夜晚,他對三個女孩說的。呂候將的步履矯健,直直的走向司機為他打開的車門,一點也沒有顯得遲疑和歪斜,想必他的眼神一定是專注而迫人。瓦娃站在遠處看著這幕景象,她很感動也很欣慰,與她心中所想像的一樣,唯一遺憾的是沒有看到他的正面——他具有神采的眼睛。她此時的穿著再普通不過了。綁了個馬尾,長褲、襯衫,一件大外套,看起來就像個畢業沒多久的女學生。呂候將突然停下腳步,回身向鄭思菲交代了些慶,瓦娃沒有放棄這個好機會,努力專注地注視他。她喘息了幾口氣,心裡激盪不已,她終於看到了,今天這一趟總算沒有白來。
就在她心頭激動澎湃之際,她不知道剛才她一陣熱烈的注目,被呂候將的眼角餘光注意到了。
「董事長,你——」
鄭思菲驚許的看著呂候將突然撇下眾人,往遠處一名坐在玻璃窗下的女孩子走去。「小姐。」
視線正看著地下的瓦娃,突然看到面前出現一雙光可鑒人的黑皮鞋,頭頂上響起熟悉低沉的聲音。她急促的吸了兩口氣,她知道這時候是考驗她的演技和聲音的時候了,她努力調息了兩口氣,抬起頭來——是一張迷糊恍惚的臉。
「什麼事?」
「呃,」呂候將一聽到聲音就知道不對了。
「對不起,我認錯了人。」
「噢。」她冷漠的回應一聲。
呂候將轉身往回走,瓦娃也站起來往反方向走開。
「她……」鄭思菲遲疑地看到瓦娃的背影。
呂候將的反應很快,倏地轉身,大喊一聲:「瓦娃!」
瓦娃下意識地停下腳步,一停即覺得不對,這不等於是承認她就是包瓦娃嗎?她立刻拔腿就跑。
呂候將不顧身份,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之下,衝過去抓人。
不過他還是慢了一步,瓦娃已經鑽進一輛計程車裡,車子揚長而去。
呂候將惱怒的坐進車子,忿忿地捶了前座椅背一拳。
「該死!」
不知誰該死,是他,還是瓦娃?
※※※
「公司裡發生困難的事嗎?」
「沒有。」
呂候將盛怒的表情,一直沒有消滅。
在美術館賞畫時,每欣賞一幅畫,周珈爭便偷瞧呂候將的臉色一次,每走過一幅畫,他的臉色便沉重一分,是畫的內容教他生氣嗎?還是……自從他復明以後,他倆的交往一直處在淡如水的狀態,依然是相敬如賓。呂候突然「啊」了一聲,繼而走到一旁打了一通電話,過了一會兒,他才走回來,臉色和緩了許多。「樓上還有別的展覽,想再上去看嗎?」
周珈爭報以微笑,「不了,我想回去了。」
呂候將二話不說,立即送她回去。
直到傍晚,呂候將在美術館打的電話才得到回音。
「找到了車行嗎?」
「找到了,但是計程車司機不肯說出乘客下車的地點,他懷疑我們的動機。」鄭思菲據實回答。「不管是重金利誘,或是編什麼讓他感動的理由都行。」說完,呂候將便掛掉電話繼續等消息。
半個小時後,他的電話又響起,這次鄭思菲給了他滿意的答案。
呂候將交代說用任何可以感動司機的謊言,但他絕對沒想到鄭思菲乾脆說出他與瓦娃的故事讓司機感動,這才換來瓦娃下車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