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玉潔
德媛心口一窒,「我……」
「是啊,你我的夫妻名分清楚載明在宗人府玉牒上,你想剔去貝勒夫人的頭銜,總要有個理由,不能想改就改。」鈺俊美的臉上掛了一抹淡笑,「難道你要跟宗人府說,你想和別的男人雙宿雙飛,所以不要丈夫了?將來要是傳出去,我所做過的那些錯事加起來,可能也不比你紅否出牆的事實還要難聽,屆時,你要岳父、岳母大人顏面往哪兒擱?」
此話一過耳,怡沁郡王背脊不由得一悚!「鈺說的很對。」他使勁點頭,「媛兒,不許再胡鬧了。好好當你的貝勒夫人,杜大夫那裡由我去說,你除了貝勒府,哪裡都不許去,聽見沒有!」
「阿瑪……」天地忽然崩塌,重重壓止,德媛只覺得自己不停地下沉、下沉…明天,只剩一片黑暗……讓郡王拉起身來的鈺,直勾勾地瞅著她,唇邊的笑紋愈發深沉。
張開的網,已經捕捉到他想要的獵物了,他殘忍地笑看她的掙扎。很快地,他會將她的哀愁、她的絕望、她的泣血,擰成一種撕裂的甜美,慢慢、慢慢,滑下他的咽喉,直到饜足
第十章
斜倚憑欄,還擁著嬌人兒觀賞窗外逢秋的庭園景致,然任桂花再芬芳,粉菊再清香,假山流水涼亭造景再巧妙,也引不開籠罩著兩人之間的凝重沉默。
急轉直下的劇情,從怡沁郡王口中傳進了杜冥生耳裡,讓他好些天來忐忑不安的心情,終於有了結果——結果就是重重地摔下,美妙剎那間跌了個粉碎!尖銳的碎片,刺進他的心、劃過他的眼,而他,得嘗著這份刻骨銘心的血和淚,獨自步往下一段旅程。
「你接下來打算去哪?」汲取著男子身上熟悉的淡淡藥草香,德媛輕問。
沉吟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往南走。」
一雙蝶翼般的長睫,隨著眼簾更加低黯了。
中秋將至,郡王一行人眼看是沒法趕在十五日前返抵北京了,兩江總督於是巧心設下賞月宴,邀郡王、貝勒等人留下過節。中秋一過,他們便要動身北上回京城,她自是必須同行,而他…選擇了與她完全相反的方向,他要南下……「愈是往南,就愈是不會下雪,對不?」清麗的臉蛋,勉強勾動微笑,「以前在京城,我最怕過冬了,因為不管屋裡擺了幾隻火盆,我還是全身發冷,手腳冰得像是剛從冰窖出來似的。可我又最愛賞雪,看著雪花片片飄下來,舉目所及就是一片純白,四周靜沉沉的,好似世上只剩我一人……」說著,她禁不住紅了眼眶,「我原先好盼望今年冬天能跟你一起過……我想跟著你取暖,同你一塊兒賞雪,想試試在一片雪白的世界裡,只有我和你的感覺,可——」
可如今這一切,都不可能成真了。他們必須各自分飛,她朝北,他往南。
螓首埋入摯愛的胸口,她痛哭失聲。
「可我真的捨不得!我捨不得你啊……我捨不得你孤單單的一個人生活,我想陪著你……如果當初不去認我阿瑪、額娘,或許就不會弄成這樣了……冥生哥哥,對不起……」
俊秀的臉龐,懸上了兩道清淚。他輕撫她柔滑的髮絲所綰成的髻,啞道:「別再說了。這件事……沒有誰對或錯。」
打從一開始,他愛上了自己所救的失憶女子,可有錯?記憶恢復後,她為了讓父親寬心養病而自承身份,又焉有錯?現在她的丈夫要回自己的妻、她的父親希望女兒過得好,而希望他這個梗在中間的第三者成全退讓,誰能說有錯?一切,不過是上天作弄。
「你……會忘了我吧?」她哽咽問道。
他怔了一下。半晌,他合上眼。「我會忘了……媛格格。」
揪住他的衣襟,她點點頭,一種心痛,一種心安,哭得更凶了。
「忘了我,去找個能陪在你身邊,需要你、會照顧你的姑娘,別讓自己孤單一人……」她是不能陪他飛了,但遼闊的天空仍在他面前池該有屬於自己的翱翔。
杜冥生將她收攏在胸前,緊緊的,緊緊的。隨後,他吻她,任自己的淚流淌上她的頰,直到分不清是誰的淚。他鬆手卸下她身上的珠佩繡袍,和自身的素色布衫,與她同人香帳,翻滾交合,縱其一生的放任無羈,一回又一回。
他要記得她,記得這具與他交纏過的香軀,記得這個和他相偎過的體溫,記得這張他親吻過的容顏,記得他的芸生。
即便是時間,也不容抹滅他的心誓——在最後一次狂喜中,他低俯至她的耳邊,呢語:「我,不辭行。」
賞月宴在總督府中庭盛大展開,兩江總督和怡沁郡王、鈺貝勒其下的部屬等共飲一桌;而總督夫人與其餘女眷則聚集在仰熙樓,負責款待怡沁福晉、格格。
天上月兒圓又明,地上筵席杯觥交錯交錯,酒酣耳熱,端是歌舞平的太平景象。
怡沁福晉步履裊裊地穿過長廊,繞過月影晃晃的水池,終於如預明地在杜冥生所居的房間找著失蹤了一會兒的德媛。
房門敞著,屋裡沒點燈,清亮的月華卻映了半室光輝,她看見女兒僵坐在桌旁。
「媛兒?」她走了進去,燃起一盞燈,略微恍然地瞧著女兒呆滯的目光。「嬡兒,你在這兒做什麼?怎麼不到仰熙樓去跟大夥兒一起賞月呢?」
德媛眸子瞬也不瞬,平板地逸出一語,「他走了。」她回望空蕩蕩的房間一圈,「他說了不辭行,所以我來找他時,他就已經不在了……
他人真好,是不是?他知道如果他不先走,明天我一定走不了;他也知道相會無期,辭行只會讓兩人難受,所以他就這麼走了。」豆大的淚,開始一顆一顆地落。
她啞聲泣道:「為什麼?額娘,我好不容易才愛上一個人,為什麼卻偏要落了空?」
福晉輕歎,用手上的香帕為她拭淚,「你是個有丈夫的人哪!別忘了,這丈夫可還是你自個兒挑的……人生大事,豈容得你兒戲,說換就換?想想看,紫禁城裡多少雙眼睛,哪由得你任性鬧笑話?」
「是啊…」她淒美一笑,「是我自己毀了自己的一輩子……」
看女兒似乎淒絕,福晉有些心焦,「說什麼毀了自己一輩子?跟著鈺,是一輩子享用不盡,我和你阿瑪都是為了你好,你可別為那個人,淨把自個兒往死胡同里拉呀!多為往後著想,那個人能給你什麼呢」
凝望著窗外清燦的銀白,德嬡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她只是沉沉的想,想他竹青色的背影,是不是正披著一身和他最是合稱的月光靈氣,悠悠漫步在淒冷的石街上,一步,一步,愈來愈遠…中秋過後,怡沁郡王等人即收拾了行囊,雇了幾輛車馬,起身回京。
行陸路不比走水路輕便,一路上或走或停,傍晚就留宿客棧、驛館,回程中,德媛食不知味,睡不安眠,像個失了魂兒的布娃娃,凡事皆盡由人。
惟獨,她堅決不肯和鈺同房共寢。
晚上兩間廂房,她總拉著福晉不放,使著性子非要和母親同宿,把老父和丈夫推到另一間去。所幸一般的廂房裡都會有兩張床,一張主人床,一張則是僕人床。鈺再是惱火,也只得臉上含笑、心裡咬牙地退居僕人床過夜。
「媛兒,你不能這樣。」福晉歎勸,「你興許能躲他一路,可到了京城以後,你總還是要回貝勒府的,那時你該怎辦?你們是夫妻呀,能不同房嗎?只是遲早而已。」
撒嬌地枕著母親的膝頭,德媛微微雙眉,「我知道啊……可是,額娘,你一定要幫我,至少這一路上,多給我一點時間,畢竟……我沒法那麼快就准許另一個男人碰我的身子……」
她躲著、鈺捱著,回到京城時,已經是秋霜盡落的時節了。
又在郡王府賴了些日子後,德媛在怡沁郡王的「押送」下,不得不進了貝勒府。
貝勒府內,果真按鈺當初的諾言,被大力整頓了一番,也正好讓鈺藉機發洩他在回京路上所受的怒氣。前來廳上重新晉見主母的僕婢們,個個非傷即殘,對主位上的人再不敢怠慢絲毫;而荷姬,聽說也被下令逐出貝勒府,不知所蹤。
怡沁郡王很是滿意,對必恭必敬的鈺又交代幾句後,放心地坐上了馬車,在德媛依依不捨的眼光中,揚塵而去。
望著馬車逐漸縮小枉大街另一端,鈺的大掌冷不防地摟上了她纖軟的腰肢,抵靠在她貝耳邊,徐徐吹氣,「你逃不掉了。」
擱在腰間的掌用力一捏,捏出了一顆痛淚沁在她眼角,他只是冷笑。「該進屋去了,我的夫人。」捏在她腰間的掌勁沒有片刻放鬆,他就這麼擒著她,步回寒月閣。
疼得幾乎腳軟的德媛,低頭縮肩,慘白著臉,人挨在他臂彎,依著他的步伐往寒月閣去,沿途見著的奴僕,只當貝勒主子和夫人恩愛非常,無人察覺她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