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瑪佳烈
她喜歡音樂,非常非常喜歡,所以從傳播系一畢業就進入銀河,然後一待就是三年。她很珍惜這個機會,也沒想過要離開,即使過程中有過許多不愉快的事情--像今天早上,但她還是願意繼續留著,為了她喜歡的音樂「聲帶漸差終不悔」--常常跟人大小聲的後果。
熟悉的旋律緩緩自音響裡流瀉出來,將她拉出漫無邊際的思緒,想起下午的事,她興奮地從床頭櫃拿起一張臼,又倒在床上呵呵傻笑。
她確定自己沒有幻聽,也確定今天不是愚人節,所以,就如老編所說的,她下下星期要訪問的對象,就是那個紅透半邊天的SR。
這個人從一出道,她就注意到了,如果SR的歌是一種毒品,那她必定已經上癮,且無可自拔。
第一次聽到SR作的歌,就是在深夜的廣播節目裡,主持人介紹當月新專輯,那是寰宇旗下眾多歌手中,少數她欣賞的人之一。溫柔富有磁性的女低音,迴盪在房裡,然後是抒情的鋼琴獨奏,不強烈,卻深入人心。
好嗓子,配上好音樂,她知道,這個人一定會成名。
專輯大賣盤踞榜首,也連帶炒熱了包辦七首歌的作曲人,聽眾跟媒體皆紛紛在詢問這個SR究竟是何來頭。
然而,人們的好奇心並未得到滿足,唱片公司出乎意料地沒有趁此大肆宣傳,反而低調回應。
神秘的作風引起更多的關注及揣測,五年來,每一次SR有新作品推出,話題就會跟著重新被炒作,但卻總是不了了之,留給樂迷無限的想像空間。
SR究竟有什麼魅力,讓容易喜新厭舊的聽眾們甘願癡癡守候?
有句廣告詞--舒服,就很迷人。借來形容可說是再貼切不過了,SR的歌,就是令人舒服,所以很迷人。
她對深奧的樂理一竅不通,但卻絕對是個稱職的聽眾,因為她有一對靈敏的順風耳。她相信在音樂的領域裡,感覺勝於一切,因為音樂是沒有國界的共通語言,是心與心的交流。
SR不是什麼享譽全球、獎盃多到可以拿來喝白開水的神童,也不是什麼成就非凡到足以榮獲十大傑出青年的名家,說穿了,不過就是被正統學院派嗤之以鼻的流行音樂創作者而已,一種容易在時間潮流中消逝的聲音--但是平易近人,可以讓人感動。
雖說是大眾流行音樂,但曲風並非千篇一律,每張專輯都聽得出有在求新求變,這使得SR成了銷售的保證、唱片公司的搖錢樹。
不管這個神秘作曲者為唱片公司吸進了多少鈔票,也不管大家再怎麼旁敲側擊,寰宇說不鬆口就是不鬆口,甚至連前年SR的曲子得了獎,還是歌手上去代領的,讓台下睜大眼睛等著看本尊的眾家媒體撲了個空。
沒想到現在就要由她這個幸運兒來揭曉真相了。
從她進入這一行開始,就冀望著有一天能訪問到自己最欣賞的音樂人,原以為這是個遙遠的夢想,想不到居然實現得如此迅速,讓她高興之餘,還有些惶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首先是寰宇裝神秘裝了半天,為什麼突然願意公開了?SR已經夠紅了,根本不需要藉由上雜誌來作宣傳,那又有什麼動機促成這場訪問?
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下午老編告訴她,這次專訪是寰宇總監指定要她去的,真的很怪,她與寰宇總監素未謀面,對方不可能知道她是SR的迷,就算知道了,也沒必要給她這個人情啊……
管它的,反正老編說當天總監也會到場,屆時再把所有的疑惑一併解決好了。
主角比較重要,還是先多想想訪問的內容吧。
眼前能收集到的資料著實少得可憐,就連身兼樂迷跟記者的她都摸不著門路,對此人身份背景的瞭解近乎於零。
也就是說,要做功課也無從做起。
這是場硬戰哪!她雖然高興,可還沒被沖昏頭,心裡明白這種訪問就是臨場反應的大考驗,有多少本事會立即見真章。
老天,要是她一時結巴、言不及義,或是表情僵硬到讓受訪者以為她平常就是一副蠢相,那她乾脆直接拿起原子筆就地自刎算了。
不過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而且還沒上前線就打退堂鼓,實在不符合她卓晴韻的作風,為了不讓自己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她要憑著向來引以為傲的「踩不死的蟑螂」的毅力,絕不讓這場訪問在她手上搞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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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下雨了,謝天謝地。」
下午的一場驟雨,為久旱的台北盆地驅散了些微熱氣,也疏散了週末東區街頭擁擠的人潮。
這場甘霖讓人們等得太久太久了,幾個路人高興得停下腳步,張開雙手承接雨水,故意淋個痛快;也有店家生意做一半丟著不顧,直接跑到人行道上又笑又叫,希望老天發發慈悲,讓水庫多進點帳,好讓下星期即將要開始實行的分區限水措施得以暫緩。
位於商業鬧區巷子裡的「奧地利咖啡樂坊」,從傍晚開始陸續湧進顧客,為了今晚的表演,許多忠實樂迷都老馬識途地提早來想佔個好位子。
「奧地利」雖然位在商業鬧區,卻處於鄰近公園的小巷子裡,鬧中取靜,沒有顯眼的招牌,也沒有廣告,靠的是口碑和品質。
有的是聽朋友介紹來捧個場,結果自己也成了老主顧;有的是誤打誤撞自己進了門,從此上了癮非來不可。不論一開始是為了咖啡而來,還是為了音樂而來,反正最後一定會同時愛上這兩者。
「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只是說說而已。」
老闆在吧檯內煮著咖啡,動作熟練地將虹吸式咖啡壺下的藍色火焰調弱,用木匙輕輕攪拌玻璃容器中的咖啡粉,過程流暢,手勢沉穩,力道溫和,就像在燒製一件琉璃藝術品,和他穿著黑上衣、束著黑長髮的外型微妙地融合在一起。
這家店經營七年了,從裝潢擺飾、菜單設計,到飲料調製,全都是他的心血,也充滿了他個人獨特的風格。
喜歡音樂,也喜歡咖啡,所以開了這麼一家店,讓兩者合而為一。這裡是他構築的夢想,也是他一手拉拔大的孩子,他樂在其中,享受每件事自己來的成就感,也享受顧客喝下咖啡後滿足的微笑,因此對品質有著如藝術家對創作品的強烈執著。
「早就該回來的,這是大哥臨走前的交代,我親口答應他的。」
坐在吧檯邊高腳椅上的男子啜了一口濃郁的曼特寧咖啡,溫和的聲音緩緩回答著。
這裡的氣氛很舒服,原木裝潢給人溫暖的感覺,濃濃的咖啡香從吧檯飄散開來,瀰漫了各個角落,音響播放的鋼琴演奏,輕柔地流瀉而出--
視覺、聽覺、嗅覺、味覺,全面的感官享受,恍惚之間,還真會以為自己到了歐洲,正坐在維也納街邊的某間咖啡館裡。
很久沒回台灣了,昨天剛下飛機,台北的街頭有些陌生。這裡是他睽違十年的生長之地,一切都變化得太快,他需要時間適應,
雖然他這十年來都定居海外,住的是比台北更先進發達的都市,但……也許是近鄉情怯吧,他還在摸索記憶中的感覺。
幸好,這裡還有舊識,有他想見的人,也有他必須見的人。
而這間店,或許是因為老闆的緣故,給了他安心的感覺,是從昨天到現在,除了老家以外唯一能讓他感到自在的地方。
「小璇呢?怎麼沒跟你一起?」
老闆端了咖啡出去,回來又繼續邊忙邊跟男子聊天。剛才那桌的小姐們偷偷向他打聽坐在吧檯邊的帥哥是誰,他隨便掰個幾句就趕快溜回來了。
真傷腦筋,他這個小老弟沒事幹嘛長一張引人注目的臉,配上高挑修長的衣架子身材,注定他這個跑腿的店小二,今天晚上要疲於應付一票女「狼」的詢問了。
「我出門時有叫她,她不來,說是時差還沒調整好。」
男子靠向椅背,表情有些無奈。
「啊?」老闆停下手邊的動作,「她也來?那她跟你回來幹嘛的?你沒先跟她說好嗎?」連珠炮似地問了一堆,差點不小心將杯麵的奶油擠花給毀了。
「當然已經說服她了,否則也不會一起回來,她只是需要時間吧。」畢竟她年紀還輕,他不願給她太多壓力。
「哦?那你今天就這樣一個人來?是純粹來敘舊的,還是先來探信的?」
老闆輕巧地用叉子在奶油上畫出葉子的圖形,嗯,漂亮!
「當然是都有嘍。」男子斯文俊逸的臉上揚起柔和的笑容。「我在遙遠的異鄉,多麼想念各位和藹可親的長輩,尤其是你啊,馬大哥,每當我夜裡舉頭望明月,低頭挖冰箱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憶起你從前對我的愛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