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杜默雨
「咦!」
一語點醒夢中人,蕭昱飛回到寢室,拿出抽屜裡的灰皮筆記簿。
當他發現這本筆記簿竟然還在他這裡時,他簡直快昏倒了,卻也因此再一次翻閱,再一次細看,再一次體會到畫圖者的心情。
他翻了開來,封面的裡頁畫著兩個粗黑的大字:想飛。
這只是一本有格線的普通筆記本,卻被她拿來當素描簿,每一頁都畫有不同的風景。她畫得很好,他一看到那熟悉的山形或建築物,就知道是他們登山社去過的地方。
而在這所有的景物裡,也都畫有一個他。
有的是全身或半身,有的是一個大頭,就好像是他找到一個漂亮的景點,立刻迫不及待地站在鏡頭前喊人照相,而她就是那個拍照的人。
他本來還想否認她畫的是他,但左看右看前看後看,不是他還會是誰呢?難不成他在外面又有一個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
每張畫右下角都有一個日期,從去年十月第一頁的拖地板的他,一直到六月站在講台主持改選的他,八十頁的筆記本,也畫了八十個他。
撿到筆記本的那一夜,他徹夜無眠,終於決定採用以往應付女孩子追求他的應對方式,裝傻。隔天就火速地將筆記本還給她。
可他為什麼會徹夜無眠?又為什麼會期待她也一起去爬南湖大山?為什麼在每次聚會裡就想接近顯得十分安靜的她?而在快樂逍遙的暑假裡,他為什麼竟會擔心她在美國有沒有被痞子拐去喝酒?
這本筆記本的出現,是不是提醒了他某些不能忽視的事實?
對她,他再也無法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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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嘉璇上完國際公法,才走出教室,意外地竟發現蕭昱飛在向她揮手。
「嗨,暑假過得好嗎?」他神清氣爽地走到她身邊。
「學長?」她嚇了老大一跳,一顆心怦怦跳得好像打鼓一樣,差點說不出話來。「你……你怎麼知道我在……」
「找課表就知道了。待會兒沒課吧?」
「沒……」他來做什麼?她亂了方寸,只能跟他走進隔壁的空教室。
清爽的秋風吹拂她的頭髮,她卻感到異常的燥熱。
「抱歉,我要拜託妳一件事情。」兩人在教室裡坐定後,蕭昱飛開門見山說道:「我上學期末撿到妳的筆記本,拿回宿舍後我放在桌上,剛好那天學弟也來還我微積分的筆記,妳那本的皮跟微積分筆記的皮是一樣的,我桌子又很亂,呃……我一時不小心,就把我的微積分包起來還給妳,因為我弟弟今年也考上電機系來當我的學弟,我想說要找筆記給他,結果就找到妳的……」
不同於以往的能言善道,他結結巴巴、神色尷尬地說了一大串,終於從背包裡摸出一本灰色封面的筆記本,放在她前面的桌面。
一聽到筆記本,吳嘉璇的神經就繃了起來;再看到他拿出那本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幾乎被她摸爛了的筆記本,她額頭都冒汗了。
是變魔術嗎?明明她連紙袋拆也不敢拆,一拿回家就塞到抽屜的底層,當作是深深埋起她大一的青春幻想,再也不敢回首,又怎麼會再度出現呢?
「怎麼會……」會在你那兒?
「咦!妳不知道?」蕭昱飛對她的反應十分驚訝,他以為她早就知道弄錯了,趕忙再解釋一遍:「所以妳的筆記本在這裡,妳拿的是我的微積分筆記。」
好一會兒,她終於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劇跳的心臟平靜了下來。
「所以,你要我還你的微積分筆記?」
「是的,麻煩妳了。」
「好。」她低下頭,拿回自己的筆記本,以指腹輕輕撫過紙頁的邊緣,聲音也低低的,「那我寄到你宿舍去。」
「我們再約個時間,我過來拿。」他注視著她。
「你翻過筆記了?」
「翻過了。」
「不麻煩學長。我回去就用限掛寄給你。」她手掌放在筆記封面上,臉上用力擠出一個笑容,若無其事地說:「我喜歡畫一些有的沒有的,都是畫著好玩的,學長隨便看過就算了,不好意思讓學長保管那麼久。哎,又沒什麼價值嘛,這無聊的塗鴉本來就是要丟掉的……」
她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難看,因為她快哭出來了。
好難堪、好失望、好羞慚、好恐慌……她只能以笑容掩飾她的情緒。
「妳畫得很漂亮,為什麼要丟呢?」
「不好看就丟了,又沒人要……」
「我很喜歡,把它送給我吧。」
喜歡?!她心頭一震!驚訝地抬起頭,一望見那張俊朗帶笑的臉孔,一直在眼眶打轉的淚珠終於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那顆淚珠彷彿滴進了他的心坎底。長到這麼大,蕭昱飛終於明瞭,什麼是感動、什麼是憐愛、什麼是喜歡。
一年來,她默默地、一筆一劃地將他畫了下來,畫他、想他、想飛--他無法想像,她究竟有多喜歡他?
也許,他喜歡她的程度還不如她喜歡他的多,但他知道,他已經深深喜歡上這個單純、害羞、心思細膩的小女孩了。
情不自禁,他將他的手掌迭上她的手背,柔聲說道:「而且,我要妳親自送給我,這才有意義啊。」
「我……」
那隻大掌按得她全身血液沸騰,眼淚更是激動得掉個不停。
幻想成真了嗎?她是不是要用力捏痛手掌,證明一切不是她在作夢?
「嘉璇,別哭了。」他笑著俯身向前,乾脆以兩隻手掌密密地包住她的小手。「妳還沒跟我說去美國玩的事呢。」
「嗯。」她眨眨濕潤的睫毛,朝他綻開一個最甜美的微笑。
不是作夢,他的手好溫暖、好有力,她的手讓他握著,感覺好安心、好安心。
她的心也徹徹底底交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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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官考試放榜,算算時間,他們已經正式交往六個月了。
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冷風颼颼,吳嘉璇站在校門外的第三棵椰子樹下,以幾乎凍僵的右手撥開左手袖口,看了看手錶。
「咦!是嘉璇?」
「啊,向大哥!」她抬起頭,露出驚喜的笑容。「你當兵回來了?」
向泓穿著夾克,高大挺拔的身材似乎無畏寒風,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
「饅頭還沒數完,是今天休假,過來這裡找念研究所的同學。」他好奇地打量她一下。「天氣很冷,怎麼站在這裡?我知道了,妳在等男朋友?」
「嗯……」吳嘉璇臉蛋一熱。
「妳念大二了,是該交男朋友了。妳爸媽知道嗎?」
「他們還不知道。向大哥,你不要說……」
「我當然不會說。」向泓愉快的神情轉為沉斂,眉宇問攏上一抹淡淡的憂鬱。「嘉璇,這幾年謝謝妳的幫忙,我們也不能一直這樣子下去,既然妳有正牌的男朋友,就應該讓他浮出檯面。」
「可是你爸媽……」
「他們還能對gay怎樣?」向泓調皮地眨眨眼,立刻又變回大男孩似地。「妳別擔心我,倒要想想如何將妳的男朋友介紹給妳爸媽。」
「嘉璇!吳嘉璇!」蕭昱飛人未到聲音先到,他猛踩腳踏車,一路急馳而來,幾乎是直接衝向約定等候的第三棵椰子樹。
「小心!」還是向泓幫他扶好腳踏車的把手。
「謝謝!謝謝!」蕭昱飛忙不迭地說:「嘉璇,對不起,我來晚了,都是我那個聰明老師的實驗出問題,害我弄了老半天,結果就忘記時間了。」
「跟女生約會要準時喔。」向泓微笑說。
「啊,謝謝你的提醒。嘉璇,你們認識?」蕭昱飛總算喘口氣。
吳嘉璇介紹說:「他是向泓,方向的向,一泓清泉的泓,我們學校歷史系畢業的,今年快退伍了,他是我高中的家教老師。」
「原來是學長。」蕭昱飛熱絡地自我介紹:「我是蕭昱飛,蕭薔的蕭,昱是日下面一個立,笨鳥慢飛的飛,電機四,嘿,剛考上了通信官。」
「恭喜你了。」向泓向兩人擺擺手,笑說:「那我去找同學了。嘉璇,我再寫信給妳。」
蕭昱飛目送向泓離去,轉頭笑說:「原來妳還有跟高中的家教老師保持聯絡,也不知道我那個家教學生考上大學後,還記不記得我。」
「他家跟我家是世交,我們從小就認識的。」
「喔,青梅竹馬?那很有趣耶!嘿嘿,要是我家昱珊也有這麼英俊的家教老師,她大概會自導自演愛上老師的狗血戲碼。」
「昱珊好像還很小?」
「不小了,都高二了,正是愛作夢的年紀,什麼事情都可以讓她聯想到羅曼史。路上看到帥一點的男生,就幻想他是黑道幫主,帶她一起去冒險……」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妹妹的趣事,她靜靜聽著。
一直以來,他不就是如此精力充沛、熱情有勁嗎?走在他身邊,她也總是很滿足、很歡喜,聽他說著他身邊的一切事情。